梅卿带人来了,大兵们端着枪围住了这条街,不许左邻右舍出来看热闹,也不许张公馆门前的人乱动。
老部下们在梅卿赶到前已少了两人。
跑了的,自然是呆不住了的心虚者;当然,留下的也或许只是没来得及走,未必无知无辜。
陆清昶没有对没跑的发难,单是大着舌头对梅卿嘀嘀咕咕嘱咐了一通。大意是即刻起全城戒严关城门,截停所有出北平的火车。嫌疑最大的主谋者是北平军事委员会总参谋长陈奕,不管他本人跑没跑,先扣下他所有家眷——除了老婆老娘以外,他还有三个女儿两个儿子,均已自成了小家。另外通知李云峰江博文出城去营里主持大局,随时待命。
这天下半夜,梅卿自领命而去连夜忙活,城内陆公馆也未熄灯。
唐瑞雪拿着手电筒仔细检查了陆清昶的舌头,末了对他说:“不要紧,口腔里的伤口愈合得快,过几天就好了。”
陆清昶笑了一下:“那就好,你不知道,刚摔下来那一下我还以为我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唐瑞雪把手电筒关上:“既然没断你就安心上楼睡觉吧,明天早点起来去医院拍个片子瞧瞧有没有什么肉眼看不出的伤。”
“那点高度没事,要不是怕压着张小峰连舌头也咬不着。不去,也不睡了。我等梅卿消息,你睡你的。”
“那也不用彻夜守着电话等。”念头一转,她忽然显出一丝不安来,“你不会是想”
陆清昶眨巴了一下眼睛:“是,别人不说,我至少得把陈奕和王承玄的狗脑袋拧下来!”
唐瑞雪沉下脸正色道:“张啸全死的有疑点,再加上今夜这一出,交给警察局去办也就是了。到时候该转江宁的军事法庭就转,轮不着你去处置。”
“等警察局那帮人抓人就太有的等了。况且都没有证据,张公馆的地皮都要烧焦了,难道任他们逃么?”
“真逃了也是旁人的造化,你不要插手。”
陆清昶观察着她脸上的神色,确认她一脸认真相后他不敢置信似的提高了几分声音:“今晚要不是你带人来崩开锁我没准就完了。”
“陆清昶!”她也急了,“他们到底是在政府中有名有姓的官员。现在不是你当年在关外的时候了,不打仗不开火,平白无故,哪有说死就死的人?江宁那边要是追究起来,你有理也成没理了。”
“怎么是平白无故?他们既然敢动歪心我没死当然要宰回去,是,也许是看我带走了张小峰怕验尸验出什么临时起意——可张啸全毕竟帮过我,他死得不明不白,我怎么能不管?”
他比唐瑞雪年长了四岁,可唐瑞雪忽然觉得他像自己的弟弟。还是个小弟弟,有种说黑就是黑说白就是白,孩子式的侠气。
张啸全是给他弄了张北平保安司令的委任状不假,可那又岂是白给的?说到底双方不过是利益交换罢了。别人算计着怎样付出四分让他还六分,他却真记下了情还要去替人淌混水。
唐瑞雪瞥了他一眼,说不清楚是怒意还是伤感,“你这样意气用事,恐怕将来不会有好果子吃,以后要后悔的。”
他怔了一瞬,随即轻笑道:“最坏不过交代命一条——人既死了,眼睛一闭无知无觉,哪还晓得后悔?”
民间有种说法叫避谶,唐瑞雪知道自己话讲得不中听,但又非劝不可,只好硬着头皮不看他。
“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她上楼进卧室。翻来覆去几十次后她从未拉严实的窗帘缝中窥见了一丝天光,便掀开被子下楼转了一圈,在听差口中得知陆清昶半小时前出去了。
唐瑞雪叹了口气,告诉张妈自己不吃早饭,然后上楼。
这回她真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轻轻响了一声,唐瑞雪在半梦半醒间闻到了一丝带点柑橘味道的香气——是她挑选的沐浴乳。
陆清昶刚洗过澡,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先把手伸进睡衣里贴肉摸了摸自己,觉得并不冷才搂住了唐瑞雪的腰。嗅了嗅她的头发,他梦呓似的小声咕哝:“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