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脚医生接骨的水平有限,长好后也留有后遗症。
平日里看着两条腿长短一致,完全不像瘸子,但每逢天气不好就闹腿疼,走得多了也疼,疼起来走路就跛。
他一点儿也不想像一个名副其实的瘸子一样拖着腿走动,由不得他。
陆清昶为了不暴露出一瘸一拐的模样忍痛时,小珍在回忆阿福打靶时的样子。
她认为那时候的阿福很像一位什么英雄,是谁来着——对了,是小时候爹娘带她去县城看唱戏,戏台上的赵子龙。单枪匹马的常胜将军,可不就是英雄么?
于是她就把心中所想说出来了:“阿福,你开枪的样子像个将军!明年我还要你陪我去庙会玩。”
陆清昶突然顿住了,小珍赶紧去扶他:“你是不是累了?我一高兴就什么都忘了,走得太快了,对不起。”
陆清昶摇摇头:“没事,继续走吧。”
方才他的脑海里闪过了一声炸雷,他说不出小珍的话有什么不对劲,小珍向来吵吵闹闹童言无忌,可就是那句话无端让他怕了一下。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他刻意扔进了暗无天日的废墟,而现在,它们要爬上来向他讨说法了。
初一晚上,为了节省煤油灯,李家众人吃过饺子后早早睡下了。
实在没那么多屋子,李太太只能很不好意思的将一张小床安置在用来堆积纸扎品的偏房里。李大飞怕他救回来的兄弟介意,还专门将那纸糊的冥童的脸对着墙摆放了,防止他兄弟半夜起夜吓到。
李大飞的担心是多余了,比起那一堆竹条和硬纸板制成的房子车马,陆清昶更怕自己的梦。
他怀疑自己是一个罪大恶极的人,不然他的梦里怎么全是炼狱般凄厉的嘶吼?他什么都不记得,会不会是因为自己曾杀人放火,不敢记得?
这夜他翻来覆去,合着眼始终没有困意。
不知几时,他听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李太太是一个勤快爱干净的女人,自打住进这房子的各怀烦恼
唐瑞雪虽常年觉得生活无聊无意义,并不爱惜自己,但一旦出现病痛,就又感到了健康的可贵。
金衹天带回一壶汤药让唐瑞雪喝下后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竟几个小时都不见人影。
唐瑞雪姿态扭曲地蜷缩在病床上,又熬过了一阵全身哆嗦的打摆子。
金衹天还没有回来,她抿了抿干燥的嘴唇,瞥向床边空空如也的置物架,心想他临走之前也不想着倒杯水放在床头。
好不容易腿脚发软的爬起来走到桌边,摸了摸水壶,却是已经冷掉了。
没办法,唐瑞雪叹了口气,提起水壶走向开水房。
这间医院据说是当地最好的医院,但依然每层楼只有一间开水房。
唐瑞雪站在队伍末端,正抱着双臂出神之际,忽然有只手从背后扯了她一下。
“哎哟我的天爷,太太,真是你啊?”
唐瑞雪一怔,随即惊讶道:“李师长?是李师长吧?”
李云峰嗨了一声,“可不是我吗,这是巧了!太太怎么在这儿?”
李云峰在唐瑞雪印象中一直是个精气神儿十足的爽朗壮汉,比陆清昶更像武人。几年不见他却变得满头花白,眼角的皱纹像刀刻一样,也瘦了许多,虎背熊腰不见了,乍一看几乎像个小老头了。
唐瑞雪简直不知道怎么回答自己怎么在这儿这个问题,只能先问李云峰的境况:“我生了点小病…李师长这几年还是带兵么?”
李云峰苦笑着道:“我早不是师长了。”
唐瑞雪以为他是被撤下来不得重用了,这样的事也是常有,一般来说都会象征性升一升,挂个好听的虚职。
可李云峰下一句话叫她没忍住啊了一声,“现在是团长,四十好几的人了,越活越回去了。”
开水间毕竟不是一个适合谈话的地方,在得知李云峰也住在这家医院、且屋子里有热水后,唐瑞雪跟着去了他的病房。
李云峰叫照顾他的小勤务兵给唐瑞雪泡了茶,随后他一屁股坐下,开始大规模的吐苦水。
“人家打完仗卖完命都是高升,就我反降了一级,不干还不行,这些年我的辞职信写了没有十遍也有八遍,回回都是不批准。”说着一指自己的脑袋,“这些年我仗没少打,累得头发都白了,便宜一点没占着,就落个一身伤。现在我那个团是驻扎在滇西那边儿,这几天旧伤又犯了,说是这医院人少安静适合养病我才来的——简直是放屁,天天吵得跟个菜市场似的。”
唐瑞雪对最后一句话很是认同,还没来得及附和李云峰又叹了口气。
“好处全叫那帮狗养的不出力的捡了,没办法,咱比不得人家有关系么!我的后台就是军座,他一死,什么牛鬼蛇神全能爬我头上了。对了,太太,你这些年靠什么生活?怎么还跑云南来了?之前我听说你在重庆,叫人去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