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榆一番话落地,他口中的一家三口默契地陷入长久的沉默。
老裴知道他情绪上头,这是一番宣泄,一番质疑,一番不解,也是一番对徐菲菲既激进又委屈的真实表达。知道此时自己不该成为主角,所以不去接他的话。
裴希比老裴多了一丝考量,她尝试代入徐清榆的心境,敏感如她,能拆解百分之九十他话里隐藏的心思。她明白他的委屈,却不赞成他的激进,甚至有些苛责他,将这个组合家庭的情感矛盾就这样摆上台面,又觉得自己成为他复杂的情绪里最微不足道的一个人。
这对裴希来说,根本算不上是一次告白。她反而成了他质疑母爱的一个工具。
钻进这个想法后,裴希自我暗示,她不必同情徐清榆。在徐清榆的讨伐声中,她既是母爱的既得利益者,也成为被他挑选的一个战利品,他把她推至母子之间情感博弈的刀尖上,这是不仁不义,也是对她真心的忽视。
好在这些年她习惯被他看轻,早就练就了一套防御体系,现在她能稀释自我的那部分,先回到一个女儿和一个妹妹的身份。
她现在唯一的心愿是要延续这个家的和睦和温暖,无论这个家有没有徐清榆的存在。
裴希看向徐菲菲,妈妈眼睛里的落寞令她疼惜。她不否认徐清榆的偏心论调,可同为女性,她在徐清榆身上感知到的一切不甘、压抑、委屈和自卑,令她确信,那些年,妈妈同样在前夫和儿子身上感知到这些负面情绪。
她可以共情徐菲菲,理解徐菲菲,但徐清榆很难做到。
徐清榆的讨伐将成为一把钥匙和一根导火索,命中徐菲菲心底最不愿意面对的一个致命问题——她究竟爱不爱她亲生的这个小孩。
父母与子女的亲缘关系从来都不是简单命题,妈妈当然可以不爱孩子,可没有几个妈妈敢于和社会赋予的母职和伟大的母爱论调对抗,真正有勇气去接纳和承认这一点。
裴希无法替徐菲菲下定论,她是否真的不爱徐清榆。只是作为徐清榆口中的母爱享有者,她的存在会是徐清榆的一面镜子。
相比之下,徐菲菲的确更爱她。
徐清榆料到会是这个场面。
徐菲菲心思细腻,善于表达,在该发言的场合从不怯场。小时候徐清榆听见她总和爸爸吵架,在林文隽那种压迫感极强口才极其犀利的人面前,她也永远能争得百分之五十的赢面。
眼下,她却彻彻底底失语了。她成了在这场博弈中先低头的人。
她没有说话,神情却昭示一切。她对言辞过激的徐清榆没有半分责怪,唯有对自我的反思。
“清榆,是妈妈对不起你。”
当徐菲菲用这句千斤重的致歉打破办公室里掉针都能听见的沉默后,裴希的心脏如同被尖锐的利器快速划开一道伤口。
老裴深深呼出一口气,手搭在妻子的肩膀上,想给她一些安慰和勇气。这是他们的母子难题,往后,也将是他的课题。
他也在反思,这几年,他是否对裴希偏爱太多,又纵容母子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大。可一切都是隐秘流淌的,他需要沉下心才回顾到一些蛛丝马迹。
例如当初徐清榆决定去美国念书,徐菲菲没有流露出半分不舍之情,例如这些年无论谁对谁错,但凡两个小孩吵架打闹,徐菲菲都一定认为是哥哥的错,还比如这次徐菲菲因为不想见到前夫,就放弃去参加徐清榆的毕业典礼,徐清榆是非常希望她能出席的,前后一共邀请了她三次……
其实徐清榆的目的并非是要听见妈妈的这句“对不起”,或许他们都觉得他在谴责,但实际上,他更多的心思是想帮徐菲菲理顺看待这个问题的角度,他最大的目的是希望徐菲菲能对他和裴希的关系松口。
“妈,我说过,我从来不觉得你对不起我,我只是……”
“我知道,但是就像你说的,刺耳的话说出来必然伤情分。”徐菲菲没有抬头看徐清榆,眼睛里略有湿润,“你从来没跟我这样说过话,我也搞不清你是想用希希来验证我们的母子情,还是用我来助推你跟希希的关系。你心里还是怪我的,我也的确做得很不好,我……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清榆,给我一点时间,也给自己一点时间吧。”
“妈妈……”裴希太心疼徐菲菲现在的状态,再次从后面抱住她,“他说话就是这样的,你不要往心里去。”
“你喜欢他吗?”徐菲菲握住裴希的手,忽然发问。
裴希抿住唇,没有立刻答话。
徐菲菲拍拍她的脸,“你这些年就没把他当成过哥哥,对吧。”
“对,但是……”裴希顿了顿,站直身体对徐菲菲说:“我跟徐清榆之间的问题,我想自己解决。”
“好。”徐菲菲立刻答允道,又问老裴:“你同意吗?”
老裴轻蹙眉心,没有表态。他们兄妹俩之间的关系比他想象的要复杂的多,他忽然觉得这些年他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职责。
“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好。”徐清榆再次重申自己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