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空明:“行,我不催你,你自己有数就好。对了,你来看看,这张纸上可是卫三郎的笔迹?”
他推来一张细窄的纸卷,崔令宜将它抻平,端详半晌,道:“确实是他的笔迹。这是什么?”
“你与他成婚前夜,我们的人,从卫宅外截获了一只信鸽。”纪空明转着酒杯,幽幽道,“这上面写的,其实是一首藏头诗,你看开头四个字,合并起来,就是‘明日故地’——你觉得,他要去见谁?”
崔令宜皱起眉来:“他能见谁?成婚当日,他不可能有单独行动的时间。”顿了一下,她眼神一凛,“不对,他那天夜里,并不在卫府。”
纪空明轻轻敲着桌子:“太皇太后崩逝,他进宫去了。但这也不能代表所谓故地就是在宫里,除非他能提前预知太皇太后的事。所以,我更倾向于你们成婚那天,他在卫府里悄悄见了什么人。你说,他一个当官的,有很多独自外出的机会,有什么事是需要这么着急见人的呢?”
崔令宜神色凝重:“我会想办法查出来。”
临走之时,她补充了一句:“国丧期间,规矩颇多,这一个月里,我都不会再出门了。”
纪空明微笑道:“那么一个月后,静候佳音。”
崔令宜离开了酒楼。
她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崔宅,谁也没有惊动。她站在自己的闺房里,一边把夜行衣换下,一边思索着方才纪空明说的话。
成婚前夜,卫三郎放飞了一只信鸽,与人约好次日见面……成婚当天的事情有多么繁冗不必多说,能让他连一天都等不了的,想必是什么极重要的大事。
崔令宜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这人真是深不可测。
不过,她也不是很担心。一个月的时间,她相信以自己的本事,能够从卫三郎身上挖到拂衣楼想要的线索。
拂衣楼,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秘密组织,说它有名,是因为它内部豢养了不少顶级杀手与细作,号称只要收了钱,就没有杀不掉的人,查不到的情报。说它秘密,是因为除了对外负责接单的几个渠道,没有外人知道它内部的具体架构是什么,就连楼主是谁,也无从知晓。
拂衣楼从不接收外界投靠的人,它所有的杀手和细作,都是从小秘密培养起来的,生来就是为了拂衣楼做事。
背叛拂衣楼的人,只有一个下场。
崔令宜就是这样一个从小在拂衣楼中长大的人。
七岁,她就能和其他同龄人一起,将一个手脚筋被挑断、丢入天井的拂衣楼叛徒合力剿杀。
八岁,她亲手杀死了与她争抢口粮、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
十一岁,她独自把一个两百斤的壮汉正面割喉。
十三岁,可以自己调配出见血封喉的毒药。
她是在新一代中杀出重围的佼佼者,她记得楼主第一次见到她,得知她的事迹的时候,十分惊讶,后来打量了她半晌,把她从平辈中提拔了出去。
当别人还在为接一个单争得头破血流,以提升自己在拂衣楼中的地位待遇时,她已经能够单独执行楼主指定的任务,并且完成得十分漂亮了。大家都说,她会是下一任门主。
拂衣楼内,设有四分门,青阳门司总务,朱明门司暗杀,白藏门司情报,玄英门司监察。像她这样不可多得的人才,将来不是接任朱明门,就是白藏门。
崔令宜对自己的未来很有信心,不过,她不着急,也没有脑子坏到要和其他门主交恶。她与各门主都很清楚,之所以会有她要接任的传言出现,都是因为有楼主的默许。这既是给她甜头,激励她更好做事,也是为了制衡四门主,敲打他们别身居高位,得意忘形。
所以,她与白藏门主纪空明也只是随便过过手,心照不宣地试探一下,并无更深的意思。
“真是麻烦啊。”崔令宜揉了揉额角。
拂衣楼是江湖组织,本来是只处理江湖事,不问朝政的。但也不知道是幕后单主给的实在太多了,还是楼主突然转了性子,有了别的考虑,他竟然决定让她假扮崔四娘,潜入崔宅,靠瑶林书院的关系,收集各大家族的情报。而后又想办法促成了卫家与崔家的联姻,让她来查一查卫家的秘密——至于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崔令宜也不知道。
卫家实在太特殊了,崔令宜很怀疑这个秘密说不定牵扯到什么要掉脑袋的事情,但她更确定,如果自己不上,比别人先掉脑袋的一定是自己。
哎,罢了,她看得很开的,反正干他们这行的,能活多久,全靠运气。运气好的话,她功成身退,将来稳稳当门主,就不用亲自干那么多事了;运气不好的话……那就不好呗,还能咋的。
反正她生来就是个孤儿,如果不是拂衣楼收留她,她大概还活不到现在呢。
崔令宜换完衣服,想起还有被崔六娘要走的那盆兰草没处理,不由啧了一声,推开了房门。
碧螺和玉钟两个丫鬟吸了迷香,现在还在隔壁睡得很沉。
寂静夜色中,崔令宜快步往崔六娘住的小院走去。
她背影匆匆,重重暗影之后,露出了卫云章一双微眯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