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往年,以裴淩杀伐果断的风格,必是主战一方,如今他这样说,让杨晋怔了怔。
裴淩微微垂眼,嗓音清冷,不紧不慢道:“往年开战,早春占进先机,其一是春季回暖,雨水多,有利于骑兵突袭,且冬日之后战马皆饿得扁瘦,开春正乃畜牧农业的关键时期,此刻发兵,更宜打断敌军的休养生息。是以,先帝时期凡遇匈奴之战,皆时常于正月发兵,百战百胜,不仅为将领之功,更决于国力。”
“但今时不同往日,眼下军饷吃紧,战马不壮,没有一粟一石的供给,怎能千里奔袭,占尽先机?段纮战死不久,而今士气低迷,不宜贸然行动。况且,若要发兵,又该指派何人?”
眼下冬至将近,皇帝已下令宫宴较之往年从简,就是因为军饷吃紧。
裴淩这番话说完,邓太尉抚须点头,杨晋却道:“我们自是休养生息了,但也给了敌军缓和之机,经过一年多的耗损,想必匈奴此刻可用战马粮草已是不多,如今更该一鼓作气,避免其有缓冲之机。”
皇帝心生犹豫,他明白裴淩所言的道理,但如今,他已失去段家这个棋子,裴淩势力如日中天,若全然听他,只怕今后更难与之相抗。
如今朝中可用的武将,已经不多。
段纮战死时,前奉车都尉孙愈发兵及时,也算立下功劳,皇帝已早早将其封为博阳侯,还下旨将胞妹荣昌公主指婚给孙愈长子孙昶,便早有开春之后命此人出征,若立战功,再令其继任大将军之意。
但想归想,当今朝中,又有几人是裴淩对手?
又怎么保证不是下一个段纮?
皇帝面色凝重,久久未曾言语。
裴淩至始至终垂着眼睫,面色清冷,他不是不能猜到皇帝的心思,也清楚今夜聊不出结果。
待出了崇德殿后,裴淩便乘车回府,疾步踏入相府大门。
官服的宽大袖摆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男人的俊挺清冷的容颜被灯火映照着,端得神清骨秀、风流蕴藉。
他边走边淡声问:“可有什么动静?”
一直在相府内待命的羽林右中郎将李奢上前道:“禀丞相,一切都很安静,没有异动。”
李奢今日受命而来,派人在丞相府周围暗中做了不少埋伏。
这几日南荛乖顺听话,仿佛被磨损了所有的锐气,但裴淩心里清楚,他的公主一向不傻,傲骨难折,昔日在廷尉狱中说被毒死也无所惧的人,怎可能因为被袭击了就胆小至此?
裴淩这几日看似心猿意马,也有即兴陪她演戏的意味在。
他胜券在握,便纵容她撒娇纠缠,只是想瞧瞧,她到底要做什么?
那日在客栈发现她时,他便觉蹊跷,怀疑她是碰见过什么人,听了什么话,才会突然转性。
今夜离府,也有故意为之。
今夜的丞相府,易进难出,看似松懈异常,实则瓮中捉鳖,只要有人敢带走南荛,无论是谁,踏出丞相府的瞬间,都会被射杀成筛子。
裴淩人虽不在府中,但谁也别想再劫走南荛。
原以为眼下听到李奢的禀报,他微微挑眉,本以为今夜有条大鱼,看来是他多疑了。他不紧不慢地朝着南荛所住的方向走去,又问:“她今夜可还安静?”
李奢知道,这个“她”是指谁。
他想了想道:“南荛娘子今夜在四处走动,似乎是在散心?”
裴淩脚步顿住。
他负手侧身,视线落在李奢脸上,“什么意思。”
李奢迷茫道:“就是半刻钟前……她拿着狄郎中的腰牌,说要独自散散心,属下想着也只是散心,便没拦着……难道不是您应许的吗?”
以狄钺和裴淩关系的亲密程度,那些巡逻的人看到腰牌,第一反应都是这样想的。
裴淩的眸光却骤然寒冽下来。
恰在此时,有人慌慌张张来报,“丞相不好了,狄、狄将军被人打晕在南荛娘子的房里……”
南荛能杀普通成年男子,却绝无可能悄无声息地解决会武的狄钺。
裴淩何其聪明,极快地联想到什么,转头朝着书房的方向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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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置简单雅致的书房里,光线昏暗。南荛跟随裴淩来过几次,早已熟悉里面的布局,借着柔和皎洁的月色,依次点燃了灯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