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希木骑着自行车,沿着小陈河往上游而去。
小陈河虽然名字里带一个“小”字,却丝毫不小,河深水大,刚下过暴雨,河里水位上涨,白浪滔滔。
没骑多久,来到一个群山环抱之处,一片建筑露出了它们衰败的面目。靠山的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风格的砖瓦厂房,叶希木对这个地方早有耳闻,是曾经的三线工程537厂旧址。九十年代厂子迁回省城之后,这些楼房就荒废了下来,如今已经墙皮剥落,门窗朽烂,爬满了杂草野藤。
比这片厂房建筑更古老的是临河的一片民国时期的老房子,已经颓垣残壁,破败不堪。解放前货运多走水路,这里是个热闹的码头。改开之后公路交通迅速发展,河运衰落,537厂的迁移带走了这里的最后一丝人气,老街彻底凋敝,几乎无人居住。
叶希木骑着自行车在老街上转了两圈。
迟万生跟他提过,季辞家的老屋就在这里,但她不在这里住。因为不确定季辞城中的住址,也联系不上她,迟万生只能带他来季辞母亲的墓地,今天是清明节,她一定会来。
叶希木揣测着哪一个房子会是季辞的老屋,大雨把她母亲的坟墓冲塌了,她很可能还会回老屋来看看。他想要再见季辞一次,单独同她好好谈一谈。迟老师说她经常说谎,她说自己没听说过徐晓斌,会是谎言吗?抑或是面对迟老师的气话?
虽然迟老师说会再给他找别的人帮忙,他也不想轻易放过眼前这个机会,哪怕只有一线希望。
他看了看手机时间,下午四点过五分,距离正式的晚自习还有三个小时,他有希望赶上。
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叶希木锁定了一座古旧的院子。这个院子不小,估摸有两进,是这条街上唯一一座连通水电线路、看上去有人居住的房屋。找到牵过来的网线之后,叶希木就更加笃定。
只是这座院子的大门从外面落了锁,显示主人还没回来。叶希木决定再等一等,他看到季辞下山后骑车往城里去了,她应该还会回来,她不可能就这样对母亲的墓地放任不管。
叶希木把车锁在一根电线杆下,在附近溜达。他背着书包,要说看书也是没什么心思的。父亲在七天前毫无征兆地被警察带走之后,他的脑子里就一团乱麻。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得只能听到小陈河嘈杂的水声,和几声“豌豆巴果”“豌豆巴果”的鸟鸣。
叶希木记得四声杜鹃通常五一前后才从越冬地归来,开始鸣叫、繁殖,这只小鸟怎么提前回家了?
路上游荡着几只野狗,看到叶希木就远远地站着,龇着牙齿露出凶恶的样子。叶希木从书包里摸出一袋面包,自己吃了一口,剩下的丢给了它们。野狗们看起来已经饿了很久,看到食物立即扑了上去。
叶希木绕到院子背后,忽然听到有人声。他本想过去打听打听,却听到是两个男人在交谈,话里提到了季颖,他想了一下,在柴垛后面藏住了身形。
“季颖一死,事情就好办多了……”
“小的翻不起什么浪,什么都不懂……主要是老的……”
“老东西还真经活……”
“其实也不着急,咱们先从中间捞点……”
两人压低了声音,后面的话听不大清。
随即叶希木听到了人体撞上墙壁的沉闷声响,连续有好几下。他疑惑这两个人在做什么,想要探出头去看,声音却又停止了,那两人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两个人离开了这座老宅,叶希木看到他们头挤着头在看手机上的照片,笑声轻佻猥琐,嘴里说着“女要俏,一身孝”之类的话。
他们很快消失了踪迹,一个婆婆却从另外一条路上步履蹒跚地过来了。
婆婆个子小,而且很瘦,是常年辛勤劳作、苦行僧式的那种瘦。她提着一篮子猪草,还背了一背篓茶叶。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粗布外套,是超市服装区随处可见的那种。
婆婆径直走到了老宅的后门,叶希木忍不住上前询问:“您好,您是季婆婆吗?”
婆婆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道:“是,你做什么?”
婆婆一边说,一边放下提篮和背篓,伸手去门边的砖缝摸索。
叶希木知道她在找钥匙,这边农村人出门不爱带钥匙,钥匙就藏在花盆底下、柴垛缝隙之类的地方。因为村里人相互认识,有外面来的人,也会立刻被注意到。不过像老街这么偏僻的地方,季婆婆不带钥匙,多半是因为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叶希木道:“季婆婆,我想找一下季辞学姐。”
季婆婆没有回答,她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因为她在砖缝里什么都没有摸到。
季婆婆的眼神不太好,几乎贴到了墙上察看,皮包骨头的手指仔细在墙缝里抠挖,又蹲下去在墙根处寻找。
叶希木忽然感觉有什么不对——这堵墙,松了。随着季婆婆清瘦的身体靠上墙壁,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力量,这堵岁月悠久的、被雨水反复冲击浸腐的砖墙,就像被轻轻推了一下的多米诺骨牌,轰然一声全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