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里纸笺放下,他视线落在那包着逍遥侯府印鉴的巾帕上。
在行馆中,执墨把印鉴给他看时,心下涌出的不安终于具象成型:李乘玉并非想要用重凝真气的秘果讨好他,也并非在用逍遥侯府试图感动他或者交换他的原谅。
李乘玉在做的,是托孤。
猛地把巾帕连同印鉴重新拿起,在手心握紧,他快步向军帐外走去。
端着一盏热茶正待掀起军帐外帘的守卫正正与顾未辞撞了个准,一盏热茶全然荡起,落在顾未辞的胸前。守卫吓了个结实,顾未辞却恍然未觉,只向守卫道:“我回行馆。”
守卫放下杯盏,跟着顾未辞走出了军帐,要送顾未辞离开前锋营。
他们走得几步,忽然听得一声烈马长嘶。
顾未辞被这嘶鸣从恍惚中惊醒过来,循声看去,那嘶鸣的正是李乘玉的白马,李乘玉叫它小白龙。
小白龙又嘶鸣起来,声气颇悲凉。顾未辞走过去,轻轻抚了抚它的脊背,又拍了拍,却无言。
守卫忽然问道:“世子是骑这马回城内么?我去打点马鞍。”
这战事胶着之时战马很是珍贵,顾未辞摇摇头:“你们更需要战马。”
“这匹马我们都无法近身。便是马身上的小侯爷的血迹,都是长清前几日来,它才让长清近身清洗的。”守卫道,“我看它对世子很是温顺,才以为世子能驾驭它的。”
小白龙是李乘玉自小养大的,性子很是倔烈,但顾未辞第一次在逍遥侯府的马廊见到它时,也是这般抬手抚了抚它的脊背,又拍了拍。
李乘玉得意道:“除了我,小白龙对谁也都不肯亲近,就是秉忠叔与长清都花了好些时间才与它亲近,却唯独对你温驯非常,它也认你是主人,可见我们就是姻缘天定。”
他初时也不信,只当李乘玉逗他,却在后来才发觉李乘玉说的确是事实。
可若真是天注定的姻缘,他们又怎会走到如此地步?
小白龙又嘶鸣一声,用侧脸去贴顾未辞的手心,似乎是在忧心那伤口崩裂在它身上落满热血却已杳然无踪的主人。
顾未辞温和地抚着小白龙的脸颊,又贴近它耳边轻轻说了句话。
小白龙像是被安抚住了,低低呜咽一声,不再嘶鸣。
直到顾未辞走到前锋营尽处,身影即将消失时,它才又高声久久地长啸一声,似是在为顾未辞送行,又似是在与顾未辞约定。
回到行馆,天已黑透。行馆门外的灯已燃起,但为节省资源以备战事,平时全都燃起的灯现下并未全然亮起,而是隔着三盏亮起一盏,灯芯也被刻意调整以节省灯油,以至于本该是气派敞亮的行馆大门外的大街竟是比这冷冬还显得萧瑟。
执墨等在这黯色的尽头,抬脚向顾未辞飞奔而来,同时高呼:“世子!三皇子等你好久了!嘱咐说一旦你回来就马上去见他!”
三皇子急切如此很是少见。顾未辞问道:“小侯爷在么?”
“小侯爷?”执墨眨眨眼,摇头,“不在啊。世子去前锋营不是去找小侯爷么?他不在前锋营啊?”
见顾未辞沉吟不答,他又急着催道:“三皇子真的挺着急的,世子快去吧。”
到了清韵别院,顾未辞进了东堂,愕然发觉长清竟然也在。
而且面上似有泪痕。
匆匆向三皇子行过礼,他便即刻问长清道:“你知道小侯爷现下在哪?”
“我不知道。”长清的声音也哽咽着,“自正月十六小侯爷在战后失踪,我便再未见过小侯爷了。”
他猛地向顾未辞跪倒,嘶声哭道:“世子,求你救救小侯爷。他知自己负了你,一直心下郁结,在京城时国师与太医已说他神思郁结以至于心脉不通,久而久之筋脉错乱,气血不调,若是不静心休养、舒缓心思,便是气血崩乱而亡的死局。可小侯爷他……”
揪住顾未辞的衣角,长清哀声:“静心休养、舒缓心思,这不是等于让小侯爷不再惦念世子么?小侯爷哪里可能做到呀?而且他让国师给了他封闭心脉的药和符,让他得以支撑着身子,但国师说过这无异于釜底抽薪,不但必死,且过程极其痛苦。但小侯爷他……谁劝得住呢?我听说他今日回来了,赶来找他,却得知他还去取了秘果、抓了林昭清……小侯爷这么折腾,真的是熬着命数的,现下他连我也不见,不知所踪,我担心……”
他恸哭:“往日小侯爷是被奸人设计蛊惑才与世子离心离德,但到得如今全天下只有世子能劝得动制得住他了,求求世子找一找小侯爷,保他命数!”
长清扑过来时执墨也赶着上前来。但他原本是想让长清揪紧顾未辞衣角的手放开,此刻却是扶住长清,埋在长清肩头也哭了起来。
这一团哀戚让顾未辞一时间无法反应,半晌没有动作也不出声,阿纪跟着进来,见执墨这般情状,不由得叹声过来,拉起执墨,又向长清道:“三皇子急召世子定然是有大事,咱们先去廊下候着成么?”
长清点头,却还是哀凄又期待地看顾未辞。顾未辞轻轻点了点头,拍了拍他肩膀,他才终于和执墨相互搀扶着出了东堂。
三皇子对于这一团乱并无责备,倒是眉心紧锁看向顾未辞:“我以为事情已经很糟了,但若是乘玉还用了封闭心脉的药,这可是更糟了。”
顾未辞沉默一会,启唇低声:“有多糟?”
“我知乘玉未回前锋营,便回城来审了林昭清。”三皇子抬手,把顾未辞轻轻按在椅上让他坐下,自己也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