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回到当下芥子睁开眼前,心里暗暗希望入目的是一片粉红。粉红色的床,藕粉的床帘,五颜六色且形状怪异的小玩偶会一直挂在窗帘上,她只有在每个月第二个周五才会取下来帮它们清洗。空气里也许飘荡着属于阁楼的味道,但这间房其实采光良好,不存在潮湿。她睁开眼了。“这只是麻醉效果,家属放心,她一会就能醒。”年轻的声音从隔壁床位里传进出来,大概是个护士,说不定才刚毕业。芥子盯着天花板,素白的天花板自带冷感,消毒水的气味让空气变得湿润,潮湿,还有一股不可言说的腥。她伸手习惯性的摸鼻梁,指尖触及到的金属感让她一步一步从幻想里走了出来。不会再有粉红色了。芥子坐起来准备下床,蔚蓝的布帘就在此刻被拉开。“坐起来干嘛?快躺好。”夜蛾正道提着一袋吃的走进来,他坐在看护的椅子上,从袋子里一样一样的拿吃的。芥子注视着洁白被子上的一盒饼干,挣扎了半天,才胆战心惊的问道,“前姨父?”夜蛾正道扭盖子的手顿了顿,他不自然的转移话题,“医生说你只是太困,睡过去了。你到底多久没睡觉了。”她当然睡了,只不过两天加起来可能不过两个小时。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们什么时候离婚的?为什么?”芥子感到极其荒谬,这比多出来个宝贝,多出一张离婚证,要刺激一万倍。前者因为没有任何相关记忆,让她时刻觉得像某档综艺恶搞,或者过家家,所以她能一直保持着半信半疑。但姨父姨妈不一样,他们确确实实的存在于她的记忆里,他们有迹可循,他们是她可以无条件信任,依赖的家长们。可现在,她的家长们在她一片空白的记忆里分崩离析了。“你们应该和我商量的,你们难道没想过要问问我的感受吗?”夜蛾正道把拧开盖子的饮料塞进芥子的手心,然后默不作声的又干起了其他的事,好像耳聋了一样。“姨父!”芥子一个用力将手中的饮料瓶子抓扁,甜腻腻的汁水撒了一被子。“你忘记了吗?我已经和你解释过很多次了。”夜蛾正道叹了口气,“我和须弥不合适,离开对双方都好。”“怎么会不合适?”在芥子的世界里,她的姨父姨妈是她最爱的一对夫妻。在某段记不清确切时间的记忆中,他们向她展示过爱情应有的,最美好的模样。那个时候的夜蛾正道留着寸头,没有戴墨镜。而须弥穿着一条藏蓝色的裙子,笑容明媚的站在花园里。他们之间流动着一种任何人都不能踏足,不能影响的氛围,而这个氛围一定是甜蜜的,让人心潮澎湃的。芥子当时趴在二楼的窗户上,她一度以为这是世界上最浪漫的画面。“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芥子你不要再试图纠正这件事了。”像得重感冒一样的嗓音又出现在夜蛾正道的嗓子里了。芥子真心觉得他才需要躺在病床上。“我不是要纠正。等等,我为什么要纠正?天啊!都怪我的脑子。它出问题了。那个狗屁医生说是血块,让我放宽心。可是我怎么可能放宽心。这里所有人我都不记得,不认识。我只记得十五岁,记得你,须弥,还有内莉。最可笑的是,姨父,我联系不上内莉,我也联系不上姨妈。而这个方块里,甚至也没有你。”芥子把口袋里的手机甩在被子上,她现在抓狂的想要捶墙。二十九岁的芥子根本就是个怪物,可怕的陌生人。二十九岁的芥子怎么能不在手机里存姨夫姨妈的电话,怎么能可以把内莉搞丢呢,在过去的十四年里,她究竟都做了什么?夜蛾正道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眼睛里写满了惊恐和担忧,仿佛见证了一场由小感冒引起的癌变。“你到底出什么事了?”“我不知道。我也想让人告诉我,我到底遭遇了什么,才会让全身骨头断掉,脑内有突增血块。”芥子指着自己的鼻梁,那块金属鼻托,带着哭腔说,“我连鼻梁都碎了。”夜蛾正道完全坐不住了,他手忙脚乱的掏出手机,惊慌得连锁屏密码都输不对。他一边安抚芥子一边告诉她,他已经联系须弥了,但芥子注意到,在他一晃而过的手机屏幕上,文字还挤挤挨挨的缩在聊天框里没有舍得发出去。“你先在这里休息,我让灰原不要来打扰你。我出去打个电话,很快就进来。放轻松,芥子。你忘记的过去其实没什么,就是普通人的人生。你联系不到内莉,是因为你回国了,而她说不定已经在其他国家有了新的朋友。用不着太伤心,你都29岁了,这很正常。至于我和须弥,我们的关系也绝没你想的那么糟糕。我们就算不是夫妻,我们也是最好的朋友。”夜蛾正道撩开窗帘走出去,他正严肃的和某个人通电话,芥子敢赌,绝对不会是须弥,因为他不舍得用这样宛如严刑逼供的语气和她说话。芥子抽了张湿纸巾擦干净手,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失忆以来的孤寂感也被一扫而空。事情很快就要被解决了。她忘记的过去,姨父已经告诉她一大半了。就是普通人的生活,平淡无奇的日子,以及,稍微有点出乎意料但也可能是她太小题大做的职业和,已经戒了的不良嗜好。她余光扫到了夜蛾正道提过来的袋子,心情舒缓后的饥肠辘辘让芥子伸手翻找起零食。在饼干和鱼肠之间,她忽然摸到了一个丝绒小盒子,准确的说,是一个丝绒外壳的眼镜盒。在她晕倒之前,灰原雄是不是有提过眼镜?不,不止今天,他提过很多次了。【学姐你的眼镜呢?】【学姐,你应该戴眼镜。】那个蘑菇头小学弟对眼镜的执着很让奇怪不是吗?正常来说,只有视力模糊的人,才该那么急切的需要找到眼镜。芥子摩挲着盒子的边缘,她还是打开了。也许说不定她其实不是近视,而是色盲。不是有那种病吗,红绿不分,黄蓝不清。她一定是忘戴色盲眼镜看不清红绿灯,才会发生可怕事故的。芥子打开眼镜盒,果断的戴上了那漂亮的无框金边眼镜。:()咒回:我?夏油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