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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里。
温璟坐于主屋中,手里捧着一杯茶,小口抿着,气定神闲得好似被邀请的贵客,全然不同于对面被两个壮汉死死地盯着,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的钱县丞。
茶香混着一丝微酸的橘香,沁入脾肺,令她不自觉长舒一口气,赞了一句:“好茶。”
坐于主位上的唐族长脸上闪过一丝意外,开口问道:“大人从长安来,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些粗鄙之物哪入得您的眼?”
“族长自谦了,这初春的茶尖掺杂橘皮,顺而不酸,便是放在长安的茶馆里也是不俗的。”她笑得温和,“您刚说这是村里自制的茶,可见寒水村当真是人杰地灵呐。”
唐族长脸色好了些,先道一声不敢,又打量着她的神色,试探道:“我族中先祖自前朝时迁至此地,耕耘上百年才留下这些基业,身为后辈,我们只求守着先祖传下的基业安稳过日子,想必大人应该能理解吧?”
这话一出,全场人的目光都聚到温璟身上,沈文青也转头看向她,唇角抿紧,眼中是显而易见的担忧。
女人神情不变,又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才不紧不慢道:“自然,此乃常人所求。”
“那么……”唐族长迫不及待接道,话说一半却被温璟抬手打断,“不过,兴修水道乃是万民所求,这孰轻孰重的,族长也该掂量掂量。”
她说着,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木桌上,双手合拢压于胸前,扭头望向唐族长,眼里多了几分威压:“唐族长,听闻您有举人功名,必然也是熟读圣贤书,知晓朝中事的人。”
“水道能灌良田,通船运,防水患,都督下令兴修水道是为万民计,这等浅显的道理就不必本使君再一一解释了吧。”
唐族长的脸色变了又变,良久才阴沉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大人说的是。”话虽这么说,但老者的眼中却没有半分退让屈服之色,堂中族人望向温璟的眼里再度燃起烈火。
温璟悄不作声地环视了一圈,起身缓步走向祠堂前方,身旁的汉子伸手要拦却被唐族长一个眼神喝住。
堂前的牌匾上记录着唐家先祖的事迹,还有现在正在朝中有官职的后辈。
温璟一一扫过,眼神在两个牌匾上多停留了一会,一个是工部左侍郎,一个是容州镇将,心里多了一分了然。
怪道这唐族长这般有底气,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对县丞下手,原是朝中有人。
若不是今日赶着她和沈文青在,单就拘禁这钱县丞一事,只要唐族长能搬出容州镇将,祁灵县令怕只能吃了这个暗亏。
若是再闹大些,陈都督要想把这水道成功修成,也得给工部左侍郎几分薄面。
倒是算计得周全,只可惜碰上了她。
想到这,温璟又瞥一眼侧座上颇有些坐立不安的男人,心中暗自摇头。
想来她这学生能从陵水县令提成广府长史,也是拜这些刺头所赐吧。凡官府遇着这些得罪人的难事,总要从下头找个没甚关系的年轻人,委以重任来做前锋枪。
她心思转了几转,脸上却不显,偏头看向站到她身侧的唐族长,朝牌匾扬了扬下巴:“说来惭愧,家父早年曾和唐侍郎共事过,还以他为例来训诫在下及家兄,称其为国事鞠躬尽瘁,不拘私利,真乃我等效仿之楷模。”
唐族长闻言,脸色一僵,嘴唇翕动好半晌才讷讷道:“这,不想大人竟和唐侍郎有这般缘分。”
“不知唐侍郎在族中可还有田地?征地一事,族长可否和唐侍郎商议过?”温璟挑眉道。
“这,这,侍郎事务繁忙,不好拿此等小事叨扰。”
“此言差矣。”温璟摆摆手,正色道:“田地、祠堂乃家族要事,怎是小事?”
她说着,眼神转向自听到唐侍郎起便脸色惊变的钱县丞,幽幽道:“族长若早些和唐侍郎,唐镇将商议一番,指不定就没有今日这般误会了。”
“这,这不是误会。”唐族长的脸色青了又紫,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他的眼神在沈文青和钱县丞的身上来回转了几圈:“沈长史和钱县丞提的要求,实是为难人,便是,便是侍郎和镇将同意了,老夫,老夫也定不能同意!”
“田地事关族里近千人的生计!祠堂乃是全族几代人的心血!岂能、岂能这般贱卖!”他说着,脸都涨红几分,伸手指向缩成一团不敢吱声的钱县丞,满脸愤然:“大人,钱县丞这是要断了我们的命呐!”
众人本以为温璟会替钱县丞辩驳两句,却不想她竟然点了头,颇为赞同地道:“族长所虑甚是,不过,这并非都督本意呐。”
“文青,你可知当前一亩田地市价几何?兴建一座祠堂又需几何?”
沈文青起身,朝温璟拱手道:“使君容禀,下官此前曾打听过容州与安南的行情,一亩良田可卖八两,贫田五两,重建一所祠堂约莫需三百两,因图纸所划之地多为贫田,因此下官将补价定为一亩五两,祠堂也按照三百两作价折补。”
“不可啊!”男人话音刚落,钱县丞便急急叫起来:“沈长史,祁灵县财力疲弱,若按照此价格补偿,只怕连一半的地都收不上来呀。”
“我一早便说,可以赦免村里之后的赋税,为何不可?”沈文青瞪着钱县丞,语气不善。
“这……”
“大人,便是按照沈长史所说的折价,族中也不会同意的!”唐族长一甩袖,眼里冒着点火光:“我唐家宗祠岂能这般轻易搬移?此乃风水大忌呀!”
他手指点着墙上挂着的牌匾,声音高扬:“我唐家祖辈兴旺,正是得益于此地风水,岂是几百两能补偿的?”
“哦?”温璟眼尾轻挑,眼里流露出一丝笑意,刻意拖长尾音道:“若是搬移宗祠能令唐氏宗族扬名安南府,乃至岭南三府,族长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