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象着他经历过的痛苦,本以为那该是他人生第一道难以逾越的坎,谁知他却说:“是挺难过,但是经历过我母亲的离世后,好像对待这样的事情也有了经验。”难怪她觉得他无所不能,原来16岁的他就已经无父无母了。心头漫上一种无力的悲伤。沉默了好一会儿,她问:“后来呢?”“我差点辍学,是我哥坚持让我继续读书。再后来我考上大学离开了这里,才知道外面的世界和我们这有多不一样,更可怕的是,发现外面的世界始终在变,但大山里的人始终都是老样子。”“你经常会来这里吗?”“也算不上经常,当初咱们这个项目工可阶段的时候我来过,那时候就想让项目路经这个村,但各方面因素考虑下来,最多只能是现在这样——咱们那条路下来到这里四五公里,已经不算很远了,后面过了桥,离他们那所学校也很近。”他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可见这件事真的放在他心上很久了。陈熙说:“是啊,不算很远了。”梁劭说:“这几年国家大力扶贫,这里自然也受到了关注,这个项目过后还有其他项目,逐渐会让这里的交通便捷起来。”“可是一个项目没有年完不了,那时候孩子们已经大了。”“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些,往好了想,至少妹妹会比哥哥少吃点苦。”梁劭这话说完,两人都沉默了。不知道过了多久,陈熙忽然想起什么笑了:“难得梅朵她家人不认识你啊,梁副镇长。”梁劭:“我又不是明星,怎么会谁都认识我?”陈熙:“你不就是这里的明星吗?还是个顶流。”听到“顶流”这词,梁劭也难得勾了勾嘴角。“梁劭,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嗯。”“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梁劭想了很久,最后只是说:“我在这里长大。”这天晚上,两人聊了很多,直到陈熙先睡着。梁劭不由得又想起当年老师的苦心相劝,劝他留在北京,说北京机会多,他有更多施展能力的空间。可是如果他留在了更能施展能力的地方,那更需要他的地方怎么办?这里是他的来处,外面的世界再好,他无法忘记父亲说要感恩,也无法忘记母亲粗糙的手,大哥宽厚的肩膀,还有所有有关家乡的朴实记忆。大约是觉得冷,陈熙不知不觉就把自己蜷成了一只虾,额头恰好抵在他的肩膀上,他回头看了一眼,看不见她的脸,只有她乌油油的长发。睡梦中的她和白天里那个看似冷漠别扭、披着带刺外壳的她截然不同,倒是有了点小鸟依人的样子。他没有推开她,就这么闭上眼,让意识渐渐朦胧。……或许是因为换了环境,这一晚上陈熙睡得并不安稳,早上听到窗外孩子和女人低声说话的声音,她立刻就醒了。睁开眼视线所及的是张男人的侧脸,窗外投射进来的光线照亮了他此刻的睡颜——不像别人那样睡着了会露出放松的神情,他呼吸清浅,双唇微抿,虽然闭着双眼,但依然给人一种很不好亲近的感觉。朦朦胧胧间,陈熙以为天已经亮了,可她很快发现窗外投射进来的亮光十分有限,而这房间内大部分的地方依旧处于浓郁的黑暗中。窗外再次传来说话声,这一次,她听清了那是梅朵的声音。她悄无声息坐起身来,撩起窗帘看向窗外。夜色中,两个小小的身影手拉着手离开了家,高个子那个举着手电,小个子那个似乎还拿着早饭,边走边吃上一口,他们的母亲站在门外望着两个孩子离开的背影,直到他们融入进了残留的夜色之中。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刚刚五点钟。整个村子都还处于睡梦中的时候,这两个小小的孩子却已经在他们母亲的目送下踏上了上学的路。这一刻,陈熙的睡意系数褪尽,取而代之的是那种铺天盖地的无力感,还带着点隐秘的动容。她知道来到这世界上的每个人要走的路都不尽相同,可是这一刻,她替他们感到不公、感到难过,如果说人生处处都是伏笔,她希望他们今天走过的路是走出大山的第一步。“会好起来的。”身后忽然传来男人温柔的声音。陈熙回头看,梁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就坐在她的身后看着窗外两个孩子离开。他说:“你们已经来了,所有人都在努力。”虽然时间还早,但两人都没了睡意,于是早早起床洗漱,又在梅朵的坚持下吃了简单的早饭,这才往和林越他们约定的地点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