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耸着肩乜眼一笑,“我和高妈妈都是听桂太太的吩咐办的,问不着我们。”要是别人来传话她未必敢这样回,不过玉漏不怕,她信她还不至于去告诉。
玉漏心下为难,知道老太太偏打发她来,就是有意要她和络娴疏远。她更不好帮着说什么,只得还照原话传,“老太太说,这事情她不管,这官司你们自己想法子去料理,倘或日后她在外头听见一句池家的不是,还要来问你们。”
络娴陡地拔座起来,叱道:“老太太长老太太短的,你少拿着鸡毛当令箭!还轮不到你对我说这些。”
吓了玉漏一跳,震恐着也立起身来,须臾陪着笑脸,“我不过来传老太太的话,你不要多心,我自己并没有别的意思。”
络娴错了错牙,哼笑一声,“你还要有什么别的意思?你没意思没意思的,就去老太太跟前当差了,好不体面,一等执事丫头,每月拿着二两的薪俸,比我这里给的,凤家给的番了几倍去。还亏得你这是没别的意思,倘或你要有意思,池家整个还不进了你的手心?知道你是来传话,如今可不是狗仗人势了嚜。”
她别着身说完这些,底下便是一阵岑寂。那岑寂爬进心里来,使她也开始后悔口快,便斜着眼梢去瞟玉漏的神色。想不到玉漏站在那里,慢慢变了脸色,竟微微冷笑起来,从未见过的一种神情。络娴瞧见,本来消下去那火猛地直往心头窜,鬼使神差地转过来掴了她一巴掌。
玉漏只觉脸上火辣辣地疼着,人还在发蒙,就见池镜走进门来,在碧纱橱外笑道:“来得不巧,撞见二嫂这样大的脾气。二嫂今日这是怎么了,难得见你打人。”
络娴瞅他一眼,板着脸坐下,“不与你相干,你来问什么?”
池镜瞟着玉漏踅进来,笑意冷了几分,“你们素日那样要好,说翻脸就翻脸,谁看见不问一句?”
玉漏没出声,络娴瞥见她低着脑袋站在那里益发有气,觉得是她将她逼成了个泼妇似的。她不由得冷嘲热讽,“素日那样要好,谁想到人家翻脸就不认人,专往高枝飞。”
池镜笑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之常情。二嫂再生气,给别人听见,只当你是为老太太要了你的人生气,传给老太太听,还不是你吃亏。”
听见这话,络娴只得咽气下来,把眼偏开不看玉漏,一脸冷态。玉漏见她再无话说,便告辞走了。
出来觉得脸上还是有点疼,那太阳照在哪里哪里就白得刺眼,前面树上的叶子簌簌的晃着,叶罅间漏来的光,像有个顽皮的孩子拿着一小面镜子朝她的眼睛晃,很讨人厌。
又到桂太太房里去传话,还是说这官司老太太不管,叫他们自己处置好,不能叫外头说池家倚势欺人。桂太太听了很不高兴,心想这么桩小官司,何至于老太太气得这样?还不是因为听见她赶走的是和大老爷有染的人。
桂太太益发咳得厉害,两手撑着从铺上又坐起来一点,朝玉漏恭恭敬敬地点头,沙着嗓子回了句,“请老太太放心,衙门那头我叫兆林去跑一趟。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多许他们两口子几个钱。”
玉漏得了话出来,想着老太太这会恐怕歇中觉了,就不忙着回去,在园中乱兜乱逛。有心要等脸上的红肿消退一些,免得回去给丁柔她们拉着问问得烦。好像谁都乐得听见几句她和络娴不好了的话,人一闲就是这样,很喜欢听见别人几句是非。
路上撞见翠华房里的瑞雪,眼似针尖,一看她脸上像是给人打过,就猜是给络娴打的,不然如今谁还敢随便打她?便问:“你是从二奶奶那里过来?”
玉漏干涩地笑了笑,“从桂太太院里出来。”
瑞雪撇着嘴笑,自然觉得她是要面子扯谎,“难不成你脸上是给桂太太打的?我们太太倒是从不伸手打人。”后又幸灾乐祸地宽慰,“二奶奶是那性子,你也犯不上和她置气,你到底是她娘家带来的人,从前又和她那样要好。”
“我没置气呀。”
瑞雪的目光往她眼睛里钻了钻,“她要实在过分,你就跟老太太说嚜,请老太太给你做主。如今你是老太太的人了,谁不让你几分?打你就是打老太太的脸。”
玉漏只管敷衍地笑着,瑞雪看她没意思,便错身走开了,自然当桩新闻回去和翠华说。少不得过两日,这话又要传得上下都知道,玉漏忽然觉得没趣,又不是真有谁
在意她挨打,偏都喜欢问。
不知怎的走到西草斋来,门窗紧闭着。她没钥匙,就从门缝往里看,还是那一地尘埃,有几处脚印,是她和池镜留下的。
忽然眼皮底下有只手伸来握住那锁头,三两下开了锁。抬头一瞧,果然是池镜。他自己先进去了,在那架大屏风前回首,还是那冷淡的神气,“不进来?”
玉漏因想,肯定也是来问她个“攀炎附势”之罪的,如今满府上下都这样议论她,他会没听见?他比他们还能轻易多想到一层去,她钻头觅缝地要在池家留下来,哪会只想当个丫头那样简单,背后一定还有更大的野心。
她低着脑袋跨进门来,做好了给他冷嘲热讽的准备,心里还在想,要是吵起来,要不要就昂首挺胸冷笑着对他说:“不错,我就是打的这主意。”看他怎么办。
池镜抬手掠过她的肩,把门阖上了。放下手的时候,在她左脸旁边悬了须臾,碰了上去,“有点打肿了。”
玉漏瑟缩了一下,自己摸上去,“一会就好的。”
“回去拿帕子蘸着冷水敷一会。”
她点点头,偏过脸去,偷么瞟他一眼。他垂下手,笑了笑说:“我晓得你心里并不怪二嫂。”
言下之意,所以他也没有对络娴发火。为什么没有代她出头,他觉得他有必要解释这个,因为对她有责任,像人家说的,自己的人不能给外人欺负。然而她到底是给欺负了,他又没法子,总不能朝络娴打回去,说到底是她们两个的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