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车开远,四个人回到屋子继续打包。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是赵小伟跑得呼哧带喘:“杭老师!祁老师!我还以为你们已经搬走了,你们还在这就太好了!那个杯子等比赛结束以后,不论结果如何,我都想和您几位合作把它推向市场,您说行不行?”
他思来想去,这一只杯子远胜之前为中秋准备的那一组,如果把杭柳梅她们当年意外发现石窟的故事用来宣传,将杯子做成限量版拿出去售卖,也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杭柳梅和祁绣春同意,钱的事情从长计议,反正她们留在敦煌的时间还久。“最重要的是1995年发现石窟的这个故事,找一个好笔杆子,帮我把它写下来。”杭柳梅只有这一个心愿。
可赵小伟说,其他人再会写,也不会比亲历者写得好。大家都鼓励杭柳梅自己写。
入夜之后,杭柳梅打开台灯坐到桌前,祁绣春抓了一把瓜子躺在床上,看杭柳梅戴上老花镜铺开草稿纸的认真样,玩笑道:“以前都是监督孩子写作业,现在要监督老太太写作业了啊。。。。。。"
杭柳梅只写了几个字就放下笔,捏着睛明穴说:“怎么一提笔就想从头开始讲起呢,这样下去不就写成小说了。算了,脑子里的事情太多了,明天再去一趟新石窟吧,让我再捋一捋。”
四人第二天驱车前往故事的开端,那座山腰上的石窟。
爬到窟前杭柳梅才发现把手电落在车里了,只好让小麦去取。她靠在石栏上拔下耳机,手机传出音乐:“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蒲芝荷看着两人被山风吹乱的白发问:“杭奶奶、祁奶奶,以后要见你们,是不是就要来这里了?”
杭柳梅和祁绣春对视一眼答道:“是啊,这里还有太多没有做完的事情。虽然我们也很老了,但没有关系,只要我们还干得动,慢慢来,就像一开始保护莫高窟一样,总会有后面的人跟上。人生不过百年,莫高窟从老所长开始着手保护到现在也不到一百年,只要还有人在,总有希望。你呢,你也想好了吗?”
蒲芝荷点头:“我想把文物修复的本行捡起来,研究院有新的消息,我想试一试。”
杭柳梅拉起她的手:“这是好事啊!我和你祁奶奶等你的好消息!”
杭柳梅的眼神和初春的时候她在台下第一次看到的那样坚定,那双眼睛倒映出蒲芝荷略带悲伤的表情。谁能想到只是一次玩笑般的冒名顶替,后面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原来从那个时候起杭柳梅就已经开始改变她的人生。
她说:“杭老师,其实我不是——”
“我知道,”杭柳梅温柔地打断她,“但现在你是了。”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心愿已了,那蒲芝荷也无需多言。她拿出两只礼盒递给二人:“杭奶奶,祁奶奶,这段时间都是你们照顾我教导我,我却不知道能准备什么。最后挑中这个,我想既然我们因为敦煌聚在一起,那就用来自敦煌的记忆纪念吧。”
杭柳梅打开盒子脱口而出:“这是筚篥吧!之前看考古组的人研究过,我总共也只见过几次实物呢!”
“难为你这孩子从哪弄到这么稀奇的玩意,”祁绣春拿起筚篥上系着的吊坠,上面画着一只共命鸟,她眯起眼睛端详,“怎么旁边还刻着字?‘华枝春满’?我念的对吗?”
杭柳梅也看到自己的那一只上的另外四个字——“天心月圆”。
“君子之交,其淡如水。
执象而求,咫尺千里。
问余何适,廓尔忘言。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蒲芝荷念出完整的诗句后解释:“这是弘一法师的一首偈诗。其中的意思,两位老师应该都能意会。”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杭柳梅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她这一生,确实是春满月圆。
小麦回来了,四人步步深入石窟,直到影子也被吞没。地上的浮尘被脚步唤醒,斑驳的壁画,残损的彩塑,佛、菩萨、飞天、天王、金刚,也全都从古老朝代的幻梦中醒来。
冷白的光照亮那幅《须摩提女因缘画》,莲台之上,是释迦千年不变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