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声接近,走到她面前,默默伸出手。
凌曼宇娟丽高雅的脸庞隐在昏黄暮色里,看起来有些朦胧。
“该吃饭了。”他轻声道。
凌曼宇深吸一口气,搭着他的臂膀跳下地。
太阳已经落下,独留天际最后的一抹余晖。她静静望着那七彩的霞光,直到它完全淡去,变成一片深青的天鹅绒。
“无论我怎么做,永远不够好。”她慢慢开口。
佐罗只是扬了下眉,并不急于插口。
“我的父亲是台湾极有名的书法家,在艺文界的地位很崇高,他最注重的事情就是所谓的门风二字。”她转身,缓缓走向夏宅的方向。
佐罗跟在她身旁,提供源源不绝的沉默力量。
“十四岁那年我搞叛逆,和凌苳的父亲发生关系,结果才一次的出轨就让我变成一个年纪轻轻的单亲妈咪。”她轻挑一下嘴角。“我一直记得我父亲当时的表情。他的眼中充满了失望和羞愧,彷佛这一生的成就都被我毁了,任何事都抵销不掉我这个耻辱。”
佐罗揽住她的腰,轻吻她的发心一下。
“当时他强烈要求我和凌苳的父亲结婚,可是安可仰自己也是一个十四、五岁的毛头小子。”她说。“我这辈子最庆幸的事,就是我无论如何也不答应嫁给安--直到现在我依然不后悔。安是我今生最信任的男人之一,就跟我的亲兄弟一样,我无法想象我们两个人变成夫妻的样子,那只会是另一个悲剧。
“我父亲知道我不肯结婚的时候,那个神情我永远忘不了我相信世上若有一个山洞可以把所有令父母蒙羞的小孩关进去的话,他一定第一个把我送达,并且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钥匙丢掉,眼不见为净。”她用力吐了口气。
佐罗已经听见她话里淡淡的颤抖。
“我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过来的。”她勉强自己保持平静。“此后,无论我做什么事情,永远都不够好。
“我没有追随他的脚步学书法,或跟我哥哥一起学油画,于是我是家里难驯的黑羊。
“我跑去搞摄影,最后开了一间不伦不类的经纪公司,他的反应简直像我经营的是一家妓院!
“无论我做任何事情,他永远不会满意!”她嘲讽地笑了一下。“即使他是个成功的爷爷,深爱着铃当,从没在她面前摆过一丝一毫脸色,但是只要他一转头面对我,眼中清清楚楚传达一个事实--我在他心里永远是不及格的。”
“你不需要为你父亲而活。”他平静说。
“没错。”凌曼宇同意道:“所以最后我放弃了,我不再试着讨好他,我决定做我自己。而且,我向自己承诺:等铃当长大之后,无论她做任何事,我都会无条件的支持她。
“我要给铃当我所不曾享受过的爱!我要让她知道,无论如何,妈咪永远站在她的身后,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不相信她,她仍然有我!”
她停下来,脸埋入手掌心。
“可是我失败了。”
佐罗沉默地搂住她,将她的脸按进自己的颈窝。
“今天和铃当谈话的时候,我发现她是对的。”她语音模糊地说:“我从未看好她和郎霈的恋情。我甚至很惊骇地发现,其实在心底深处,我认为她和郎霈根本不应该在一起,郎霈其实可以找到比铃当更适合他的女人。”
“你只是关心而已。”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间震荡。
“你相信吗?在我自己被家人挑剔了一、二十年之后,身为一个母亲,我依然觉得自己的女儿不够好!”她抬手拭掉眼泪,新的泪珠仍不断落下来。
佐罗轻叹一声,拍拍她的背心。
“我觉得自己好失败”她埋进他胸膛啜泣。“铃当总是开开心心的,看起来一副没烦恼的样子,其实她比任何人都敏感纤细,她早就感受到我的冷眼旁观了。我不敢想象她这一路走来,有多寂寞。”
“铃当是个很坚强的女孩,和她母亲一样。”他再亲亲她的发顶。
“我真的是一个很差劲的妈咪!在经过我和父亲的那一段恶梦之后,我依然变成一个差劲的妈咪!”
“当父母从来不容易。”佐罗微笑道:“有一句话说:如果在生小孩之前先让人类了解当父母有多困难,人类早就在两百年前绝种了。”
“我真的觉得我这一生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很失败!”她颤巍巍地吐口长气,擦干眼泪,挽起他的手臂继续走。
“这不是真的。”佐罗拉住她,深深看进她眼底“若你真是个失败的女人,我我不会爱上你。”
说了!
他终于说出口了。
体内有个角落松了口气,另外一个角落却开始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