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景眸色沉郁,姜昭慌忙起身要行礼,又被他按着肩膀坐回。
大手揪着她身上的斗篷扔到脚边,又瞥见她失了一粒盘扣的衣襟,眸色便跟着又阴沉了几分。
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沈怀景抬脚踩过去,在姜昭身边坐下后,心安理得地将那件斗篷当做了垫脚。
“殿下,这是裴大人的斗篷。”
“所以呢?”沈怀景长指解开肩上的狐裘,落在她肩上,似笑非笑,“太傅很介意孤糟蹋了这斗篷?”
姜昭哑口无言,摇摇头。
肩上的狐裘驱散了初冬的微寒,上头的沉香又散尽了裴寂方才带来的余悸,沈怀景只是在她身边坐着,就无端地让人心里踏实。
想到上次从北郡回来时,他在马车上同自己说的话,又想到裴寂方才走之前的那句“你不会想知道惹怒我的后果的”。
姜昭心头微动,不知道该不该要将自己的所求和盘托出。
脑中仿佛有两个人在拉扯。
一个说:
“信他这一次吧,左右也只有他才能同裴寂抗衡,也只有他才能帮你带走阿娘和阿姊,倒不如放手一搏。”
另一个说:
“三思而后行啊,裴寂已经是前车之鉴,这些个上位者都是一路子货色,谁也说不准,沈怀景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裴寂,知晓你的命脉后,也像裴寂那样拿捏着阿娘和阿姊。届时你又该找谁来同沈怀景抗衡?”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脑袋仿佛要炸掉了一般。
手背上突然覆上温热的触感。
姜昭忙压下那些乱如毛球的思绪,沈怀景手指挤进她的指缝,笑道:
“今日初入冬,孤在府中设宴,太傅可要一起来?”
是在询问她的意见,但眼中俨然已经对她的回答胜券在握。
姜昭心想着左右也和上次的面见太子一党的同僚们的情况相差无多,便迟疑地点点头。
然而下车之后,沈怀景也不曾松开她的手。
牵着她,旁若无人地穿过东宫,亭台水榭。东宫的下人们各自低垂着头颅,只有个别几个好奇的,投去眼神打量。
沈怀景将她带进了东宫水牢。
从门口入,一条长的青石板路蔓延到黑暗尽头去,两侧都是粼粼的黑水,吊挂着囚徒,一半浸没在水下,一半露出在水面,冷风从头顶的小窗呼呼灌入,在初冬的季节里透着冷意。
囚徒们被冻得瑟瑟发抖,牙关打颤。
姜昭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握着她的那只手又用了几分力。
她跟着裴寂做了这么多年的事儿,当然清楚,凡是上位者,明面上再光鲜亮丽,背地里的手段总归是阴狠的见不得人的。
裴寂与东厂私联,设有典刑堂,里面关管着的人,从上九流,到下九流,从政敌,再到背叛过裴寂的。
形形色色的酷刑在里头被用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她刚入朝的时候,裴寂带她去看过。
进去里面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像条狗一样苟延残喘,只求裴寂能给个痛快。
裴寂说是带她见见更多的更深的,实际上也不过是在用里面那些人,来敲打她。
所以沈怀景带她进来的一瞬间,她就明白过来他的意图。
刚想开口让沈怀景不必这样大费周章地试探她,便听沈怀景转头问她:
“太傅和裴阁老交好,应当最熟悉他的喜好,就麻烦太傅在这里,给裴阁老挑选一处最合他心意的,留着日后请他进来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