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孟达在新城,约请来金城太守申仪、上庸太守申耽,一边喝酒,一边商量起事。申仪、申耽脸喝得红红的,但话不多。孟达说什么,他们就应答什么。过了两日,孟达派心腹人秘密去询问申仪、申耽起事准备的情况,申仪、申耽皆回复说“车骑粮草等正在准备过程中,请孟将军放心”。
孟达听到如此的回复后,心中很是满意,又跟几个心腹人喝起酒来。酒至半酣,忽然传令官报告说“参军梁畿来到”。孟达便三口两口吃完了饭,急忙到城门口迎接梁畿入城,即刻又招待了梁畿的酒饭。梁畿传达司马懿的将令道:“司马都督奉天子的诏令,起各路军马决心击退蜀军。太守您应集中、整顿好本部军马随时听候调遣。”
孟达应答了一声,随即试探性地问道:“不知司马都督什么时候起程啊?”梁畿似思考了一下,然后道:“这个时候大概离开宛城,往长安去了。”孟达一听,好像被拨动了心中高兴的弦儿,暗想:“天助我成功大事也!等到他由长安到达我这里,我已经大事告成了。”但嘴里却答应着梁畿,道:“好的,我将整顿好本部人马,随时听候司马都督的号令。”
很是恭敬、热情地把梁畿送出城外,孟达屁股一转,立马将梁畿来新城的事及说过的话通报给了申仪、申耽,并且约定:第二天举事,换上大汉的旗号,出动诸路军马,径直攻取洛阳。心中正想得带劲儿,忽然侦探兵前来报告说:“有一路军马正向这边奔进而来。”
孟达急忙登城而望,城北边尘土飞扬,一片迷蒙,望见一支队伍飞奔而来,所打旗号为“右将军徐晃”。孟达大惊,心想:“这时徐晃怎么会杀到这里来的呢?”,急忙令拉扯起吊桥,眼见得徐晃一直冲到壕堑边才停了下来。这时只听得徐晃在仰头向上喊道:“孟达反贼!还不赶快受降!”孟达倍感羞辱,被激起了怒火,俯着脸大叫道:“徐晃奸贼!我让你尝尝箭头子的味道!”喊完,一箭射了下去,身旁的军士们几乎同时射出了仇恨之箭。其中有一支箭好像射中徐晃的额头了,眼见得几个魏军士兵七手八脚地将徐晃救了走。他们紧接着又射出了若干箭镞,但魏兵们已经后退了很远,超出了射程之外。
孟达下令道:“追!杀!”他从城楼上飞速而下,跨上了战马,打开了城门,刚冲出几步,忽然看见到处是旌旗飘动,遮天蔽日而来,无数的士兵正像猛兽似的奔杀过来。他急忙回转头,奔进城内,令紧闭起城门,坚守不出。他急乎乎爬到城楼上再一瞧:整个大地上布满了司马懿的士兵,把城池包围得水泄不通。顿时,绝望的土灰一下子塞满了他的胸膛。他仰天长叹道:“诸葛亮说得对啊,可是一切都晚了啊!”
当晚,孟达没有吃干饭,更没有饮酒,只是勉强喝了一木碗麦子粯粥,然后登城下令将士们严防死守,以不动制动。到三更天之后他才上床就寝,可哪里能立刻睡得着。过了个把时辰,始终未能合眼的他,不断地寻找理由宽慰自己:应该睡一觉,睡一觉之后就会更有精神了。精神饱满之后,坚守住城池便会更有希望。想着想着,大约到了四更天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睁开眼睛后便再也不能入睡了,索性起了身。到用餐处吃了两个饼子,一木碗稀饭。这时,天正巧大亮了,他登上城楼巡视了一遍:只见厚厚密密的魏军队伍把整个城池包围得铁桶似的,水泼不进针插不进。他心中像堵住了一块巨石似的焦虑沉重,行坐不宁。
忽然,城外的魏军队伍出现了一些骚动,远方传来了进军喊杀之声。孟达在城楼上远远而望,他望见有两支人马自城郊冲向城池的方向,他还望见那大旗上书写着硕大的“申仪”、“申耽”的字样。他心中的一块巨石很快落了地,他整个人瞬间变得轻松愉快起来,像一下子注入了充足的活力和希望。他激动地喊道:“援军来啦!援军来啦!”急忙率领本部人马大开城门,奋力杀出,力图跟申仪、申耽合兵一处,然后再远离城池,向蜀军方向奔进投靠。当他接近申仪、申耽时,申仪、申耽的队伍反而朝着他的人马奔杀过来,这让他一时完全呆愣住了。紧接着便看见申仪、申耽朝着他大喊道:“反贼休走!早早受死!”
他顿时明白了申仪、申耽已经背叛,懊恼、痛苦和仇恨几乎完全击垮了他,他恨不得将申仪、申耽一下子碎尸万段,可惜他已经完全没有了精神支柱和力量。求生的本能驱使他,他急忙拨马回头,想仍然冲进城内暂时躲避。刚到达吊桥边,城墙上乱箭如雨而下,如雨的箭镞消灭了他最后一丝求生的希望泡沫。他陷入走投无路的绝境中,仰起头来似乎在寻找城墙内有没有新的救星。这时,他只见李辅、邓贤在城墙上大骂道:“我们已经献出城池了!你就等着受死吧!”
寻找新救星的欲望彻底被击碎,孟达急忙夺路而逃,可哪里逃得了,他发现有人紧追而来了。他人困马乏,心力憔悴到极点,只能凭着本能逃窜。可很快被申耽追赶上来,一枪刺中了他的后背。他跌落下马,随即被申耽砍下了头颅。那鲜血先是喷薄,然后渐渐转成一点一点的滴落。
孟达的灵魂脱离开他的躯体,朝着新城的远郊飞移而去,在一处山凹里跌落而下。然后在山凹中的一块巨石旁躺倒,度过了没有丝毫存在感觉的几天。后来,慢慢的,他的灵魂渐渐产生一些神志和智慧。他回忆起了自己起事的前前后后。他想起了孔明的告诫,想起了司马懿的意外神速而来,想起了申耽、申仪及李辅、邓贤的倒戈……所有的悔恨、伤心和烦恼一时全涌进他的身心,使他瘫软得如一堆灰泥,久久无力站立起来。几个时辰过后,他才扶住山石,努力地站起身,向着近旁的杂草丛和山林深处走去,他实在是饥饿、困乏到了极点。
……深夜,月朦胧,天地间一片迷蒙蒙。马谡魂坐在山腰一个洞穴外的石头上,目光呆滞,思绪翩翩,但有些模模糊糊。他被悔恨缠绕得几乎要窒息。他痛恨自己陶醉于兵书的文句而简直忘却了跟每个具体战役的联系与结合,根本没有料到每个具体战例可能会对兵书文句产生颠覆。他悔恨自己除了丞相外几乎目中无人,斥责王平的见解为“女子之见”。他想:“‘凭高视下,势如破竹’固然是不错的,但面对漫山遍野、无以数计的魏兵,只凭借高地势又有什么作用呢?——当时的我怎么竟然如此的昏了头的?——丞相按照军令状杀了我,我也没有多话好说的,怪只怪自己当时直通通的没拐过弯子来,没有听旁人的劝。不过,丞相如果有心要保我一条性命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做到,改成打一百军棍后戴罪立功,也不是不可行,可是丞相当时实在气愤极了,哪里还顾到这一层?再说,周围的文臣军将们,大都看我笑话的多,这与我生前平素的高傲是很有关系的。只有蒋琬一人高叫过“留人”,其势孤单,无人呼应,哪能阻止我之死。也许,心中存有幸灾乐祸、落井下石想法的人,还不知有多少呢。总之,时运不济,自己的麻痹和傲骄,招致此败,祸及此身,也是罪有应得,只是对不起爹娘对不起妻儿了!”
马谡魂正这样迷迷糊糊胡思乱想之际,一抬头,愣住了,——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两个脸面脏兮兮、带着悲伤似乎还显现出几分愤怒的鬼魂。马谡魂愣怔了好久,才想起来:原来是被他斩杀的他手下的两名偏将之魂,一个叫牛雄,一个叫王显。马谡魂回想起来了:当蜀兵们看到魏兵漫山遍野、旌旗招展、个个似准备捕猎的野兽时,蜀兵竟个个似乎成了抖抖颤颤的老鼠似的,并且面面相觑,不敢下山。就在他招动红旗,命令官兵们下山冲击魏兵时,蜀兵们竟然你推我,我推你,没有一个敢于冲锋在前。当时的他真是怒火冲天,命令将校们带头冲击。而这时的牛雄、王显表面上好像服从命令了,带领士兵们向山下冲去。可是他望见,牛雄和王显刚向下奔跑了不多步,就偷偷地躲藏到一处山凹之中去了,以避免被流矢射中。这怎能不让他气破肚皮。他再也忍耐不住了,如暴怒的狮子似的冲到了牛雄面前,一剑就砍死了他,接着又从旁边冲到王显的身旁,一剑将王显的脑袋砍了下来……。
如果不是现在牛雄、王显两个鬼魂站在他的面前,他几乎将这件事忘记了。——他被人杀,他是记得的;他杀了人,他却几乎忘记了。——就好像世间有些人一样,他给了别人好处,他会念念不忘;而别人给了他好处,他却抛到了脑后,甚至全然记不得。世间有多少人能记得别人的好和自己的错?
……马谡魂看着牛雄魂、王显魂悲伤夹着仇恨的脸孔,道:“你们来干什么?我斩了你们,你们还不服气吗?军令如山,岂能有回旋的余地?”
肮脏的悲伤的且带着仇恨的牛雄魂和王显魂依然看着他,不说一句话。马谡魂更加的气愤和不解,道:“我知道,你们两个绝对的是怕死鬼!怕死鬼!军人怕死,还有脸见人,还有脸见鬼吗?”
牛雄魂和王显魂木刻似的,仍然盯着他,不说一个字。马谡魂又忍不住道:“你们两个得了喑哑症是不是?你们舌头硬了不能说一句话了是不是?我问你们:你们当时为什么不去冲杀魏军?反而领着士兵们躲到山凹中,你们不是怕死鬼又是什么东西?嗯?”
牛雄魂用脏兮兮的衣袖拭了拭似乎要流下来的眼泪,道:“我和王将军哪里是怕死啊?我们是实在不想死啊。我和王将军一样,都是老母亲独生的儿子,我们的老母亲还都在世……”
马谡魂一听,似乎收敛了一些愤怒,沉默了好久。
……话说曹真、郭淮得知司马懿、张郃率军奔街亭、列柳城而去,生怕司马懿夺得全功,于是便由郭淮率领部分精兵去取街亭。离街亭约有十里处,探马向郭淮报告说“司马懿已经率大军夺得街亭了”。郭淮面带三分微笑,内心却滋生了好几分的嫉妒。跟几名属官简要地商量了一下,立马率军转向列柳城方向,加速前进。到得列柳城,马不停蹄,立即破城门,砍寨栅,冲杀进去,不到一个时辰就基本控制了列柳城。——列柳城的原守军实在是少而弱。就在攻占列柳城战斗基本结束之时,探马忽然向郭淮报告说“发现大量的蜀军正向列柳城杀来”。
郭淮急忙登上高处瞭望,望见尘灰高扬,数不清的人马快速奔杀过来。情急之中急忙派两名将校受降原列柳城的守军,而大批的人马很快准备着投入新的战斗。眼看着众多的蜀军奔杀过来,从长阔的旗号上看出为首的将领是魏延、王平和高翔。两军都如同亢奋的雄狮群一般,互不相让,杀得分外眼红,双方死伤无数。可正在厮杀得难解难分之际,一阵铜锣响,蜀军忽然收兵后撤了。郭淮很有几分想不通:什么力量促使蜀军撤退的呢?远远的望见魏延等带着队伍往阳平关方向而去,方才估计魏延等生怕丢失阳平关,因此才突然收军转进。
郭淮令将校们收拾、整顿军马,高兴地对几名属将道:“我们虽然没有夺得街亭,但是我们却夺得了列柳城,也是一大功劳啊!”可是一名臂膀受伤的属将似自言自语地道:“郭将军,这固然可喜可贺啊,可是,我弟兄三个参战,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了。”……
却说司马懿因担心伏兵的攻击,没有敢下令部队攻进西城内,而是从小路往武功山的小路而来。只不过奔行了三五里,忽然山坡后喊杀之声震响,似狼嚎虎啸一般。随即从山下的大路上杀出一支人马过来,旗号上写的是“右护卫使虎翼将军张苞”。看到“张苞”这个名字,好多军士都联想到了张飞,一时不免胆战心惊起来。好多魏兵都拖着兵器狼狈逃命,像麋鹿发现了狮群的影子。逃奔了不过三五里,山谷中忽然喊声震天,战鼓声咚咚咚响得魏兵心里直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