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为盏双手握住留□□外的那一小截朴刀刀刃,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看,又转首去看庞秀,张了张口,并没发出声音来。厚嘴喽啰朴刀一收,钟为盏便失去支撑,倒在一旁,露出了身后的庞秀。
他眼也没眨,更没去看钟为盏,像是毫无意外,一动不动,只开口道:“是朱用。”
肖无妄用扇子点了点他:“还是个聪明人,可惜啊,不做聪明事。”他回过头冲着身后的队伍道:“朱用,那就你来帮忙清理门户吧。”
庞秀口唇乌黑,胸腹剧痛,仍努力站直,盯着肖无妄道:“什么叫清理门户?”
肖无妄摇着凉扇,闲闲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从今往后改命易姓,誓死效忠,绝无二心」。你话是你说的不是?”
这话确实是庞秀当年无奈咬牙入了端王麾下时说的,这种级别的内情细节,非端王心腹绝无可能知晓。
“你就是这样效忠的呀?”肖无妄唰地合上扇子,用扇子一头挠挠额头,惋惜道,“庞秀啊庞秀,叫我说你什么好呢?这就叫,康庄大道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
庞秀感觉胸腹似有铁手搅动,“噗”地喷出一口血来。缓缓抬手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一字一句道:“康庄大道?见不得光的邪魔外道,永世不得为正统。”
肖无妄摇摇头:“那就是谈不拢咯?枉费朱用替你求了半天请。我早说嘛,接手立安山,最好干干净净地接手,这些老菜帮子,留着碍事。得,这下简单了,朱用,动手吧。”
朱用紧了紧手中的刀,到底劝了一句:“庞先生,脑袋只能砍一次的。”
肖无妄不悦地警告道:“朱用。”
朱用与庞秀共事多年,始终不太看得清这人究竟想要什么,他想,人情他讨了,话也劝过了,算是仁至义尽了,终究缓缓把朴刀拔了出来。
“等等!”明新微原本和钟为盏的两个随从缩在一旁,并不起眼,此时却不得不出声了。
肖无妄循声望去,一眼把人认了出来。方才他只注意这搜寻庞秀,竟漏过了这条鱼。眉毛一挑:“是你?我还没腾出手来收拾你,自己倒送上门儿来了。”他从圈椅上站起身来,绕着明新微走了一圈:“贝州那次,算我棋差一招,今次这一手,你看我下得何如?”
明新微道:“河间天王今次看起来是招妙手,只是还未参破,愿闻其详。”
“愿闻其详?”肖无妄低头看向明新微,折扇在手心里一磕,心道,其实杀庞秀很容易,难的是收拢立安山上下的人心,为此他还早早准备好了一出文戏,是打算一口气将元老都削干净之后唱的,但若在人死之前能唱好了,也许会有事半功倍的奇效。
肖无妄眼珠子一转:“我这人呢,原本喜欢速战速决,毕竟我听闻话多的人,容易死于非命,所以通常不向手下败将解释原委。不过呢,你我也算有缘,也罢,就让你们都做个明白鬼。”
他向左护法抬抬下巴:“你去同大家解释解释吧,眼下是个什么情形。”
左护法行了个弥勒教的礼,转身走到山顶演武场正中,环视两列筵席,朗声道:“诸位——想必心中都有疑问,不知现下是个什么情形。”
“刚才教主与庞秀的谈话,各位也都听了,心中大概也有些猜测——不错,我们正是代庞秀背后的主君而来,十几年来,官司衙门诸多打点,可谓殚精竭虑,这才有立安山有今天的基业,时也运也,如今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
“从龙之功,荫及百代,诸位不管从前如何,只要大业可成,那都是万人之上!然而庞秀此人,居心叵测,却打算卖主求荣,独吞富贵,这才有了这场诏安作秀。”
左护法说道此处,停顿了片刻,有意让诸位将领各自暗自揣测,等吊足了大家胃口,这才徐徐道:“想必大家都知晓,去年末,吴氏兄弟曾抓了一个文士上山,后来黑不提白不提,被庞秀给放了。那人正是如今炽手可热的同知枢密院事,陈籍,如今在朝中一力促成诏安事项,你们说,是何道理?”
这一招釜底抽薪着实厉害,关键是确实和事实八九不离十,空口难辨。
左护法冲着高处叉手行了一礼,道:“我们主君得到密报,立安山诏安的诸将,表面会分散编入各路厢军,但履历上自有污点,晋升无望,动辄得咎,由各司伺机铲除。而他庞秀,却借此机会攀附上了陈家,从此平步青云,这其中的交易,各位可要仔细掂量了。”
一时间,筵席上的诸将脸色微变,各自交换颜色。尉迟礼目不斜视,皱眉斥道:“你们这什么邪教行事下作,一来便使毒暗害,现在又空口白牙,血口喷人,我们凭何信你?”
左护法听了只一哂,并不作答。像尉迟礼这种脑袋清醒的只是少数,多数人心思浮动,窃窃私语,其中吴有胜心下慌张,正冲吴不胜耳语道:“大哥,这妖人所说若是真的,我们如今进退两难,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