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正中芙蓉花的心事,不由认她为知己,欣然问:“请教姑娘芳名?我流落到此,不知去路,万望姑娘携带。”
那姑娘淡然一笑:“我名绛珠,原生离恨天外。警幻姐姐今日接我生魂入梦赏游旧景,她又受我的外公与伯外祖深嘱重托,此时在孽海情天内带我表兄观览册籍,规导正路。只是天机不可泄露,等我醒来,也会同你一样,什么都不记得了,又如何携带你?”
芙蓉花一时怏怏,“怨我没福,与仙子只有一面之缘。我既无慧心,又无宿智,无论天下地下,都是忍辱受屈的命。”
绛珠仙子见她自怨自艾,不由心生恻隐,呵气暖她,宽慰道:“表兄曾说我心较比干多一窍,姊妹中也有嫌我多心的,想来凡事过犹不及。我多心则见嫉,你无心也招怨。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不如我送你一窍,开你灵犀一点,如此你得几分机警聪颖,我少几分偏狭多疑,岂不两全其美,各得其所。”
闻言芙蓉花胸中块垒顿消,只恨不能拍手称快,层层花瓣摇颤起来,对绛珠仙子说:“多谢仙子怜念,小花感激不尽,若将来有缘再见,我愿三生结草,报答你的恩情。”
“举手之劳不必报了。我造历幻劫,亦有一生偿不尽的恩债要偿,惟有眼泪堪还他罢了。”绛珠仙子回想今昔历历,也不免惘然默立。
此时孽海情天内银筝漫响,笙箫渐起,其音悠扬声美,动人心弦。
绛珠仙子拈花一笑,对芙蓉说:“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3只此一句就够了,还有什么不了悟的。”
“了悟什么?”芙蓉花摇枝摆叶,十分懵懂。
绛珠仙子猜想芙蓉花情窍未开,言简意赅地说:“还是过犹不及的意思。”
芙蓉花闭合花瓣,深思许久,依旧不甚明白,又苦恼起来,自言自语道:“情是何物?”
“你不懂风月之情,倒也未必不好。我还是教你开灵窍罢。”
只见绛珠仙子兰指一翻,手中捻诀,口诵真言,周身气流涌动,衣袂飘拂,环佩铿锵,漫天花雨纷纷扬扬,如梦似幻。
芙蓉花被仙子的灵力所摄持,身心不能自主,初时有些忐忑惶恐,到后来一股暖流从灵台灌注进来,顿觉通身安泰,花叶舒展,筋脉开畅,有一种脱胎换骨,焕然新生之感。
没过多久,盘旋在灵台之上的暖息渐渐弱了。
“哎呀,那作死的扁毛畜生把我闹醒了,我得走了。”绛珠仙子身子一颤,翻袖收功,对芙蓉花歉然道:“你的灵窍已开一隙,却略有偏差。倘若有人腹诽,念及一个“情”字或你旧名,你就能听见他的心声。虽未功成,但也足够你辨忠奸、识善恶,趋吉避凶了。”
芙蓉花连忙曲枝为礼,口中感谢不迭,直起花枝问仙子:“敢问我之旧名为何?”不料绛珠仙子的芳踪,已无可寻觅了。
忽见一阵阴风袭来,原是先前所见的两位老公卿。他们双双黑着脸走了过来,二人一路走,一路埋怨对方。
一个气得吹胡瞪眼:“你那个痴顽孬孙,愚钝至极,命册看了,曲也听了,竟未悟得一星半点。”
另一个更是戟指怒目:“你还有脸说,造衅开端实在宁,祸根都埋在你府里!”
两老儿从彼此贬责,发展到揎拳掳袖,鸡争鹅斗了半晌,全无公卿世家风度,更像是两个泥腿子在掐架骂街。
芙蓉花不知他们的来龙去脉,看了半天白戏,觉得甚是无趣,昏昏欲眠。
此时天际飘来一段震耳欲聋的洪钟之音,又把她给吓醒了。
“时辰已到,阴灵归位。毋违天命,各安其分。”
两老儿对视一眼,各自忿忿缄口,卷进一阵黑烟里,飞也似地互相追撵着,腾烟而去。
芙蓉花呆愣了数息,没留神也被那黑烟裹挟,飘摇下去。
底下是黑潭深渊,间或有夜叉吐火、蛟龙蹿出,又有持牌提锁的牛头马面,口中斥骂:“好个奴秧儿鬼,身为下贱,心比天高,竟逃遁到上界仙宫来了!”
那阴差面露狰狞,荡荡悠悠,扑过来要捆锁她,吓得芙蓉花枝叶抖簌,失声大喊:“绛珠仙子救我!”
“住手!”只听一声娇喝,西方一点毫光乍现,渐渐大如月轮,明光磊落,仙气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