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渝晚上十点钟到会场准备接了罗文雁送她回宿舍的时候,会场里的同学正在悬挂晚会的横幅。十来米长的红色横幅上写着“奋发向前承接新时代激流勇进开启新篇章”几个大字,有一种穿越年代而似曾相识的影视感。
陈渝不禁感慨,好像打自己出生以来,这个国家所处的状态都是新时代。他正在纳闷,把“激流勇退”改成“激流勇进”好像用得有些奇怪的时候,听到后排负责监工的同学喊道:“歪了歪了!右边降一点!再降一点!”
那监工正是学生会主席沈志新,陈渝曾在宿舍见过他一次,当时网络检查,他总跟在陆老师身后招摇,很有点吆五喝六的狐虎之威。陈渝因此对他也没什么好感。
沈志新的指示好像没有被采纳,不一会又开始大声喊道:“陈致远,右边还是高,你降多一点,挡不着你上台表演节目!”
陈渝回过头去的时候,正看到沈志新激动地挥着手指挥前面的同学。
那名站在梯子上名叫陈致远的学生回过头来,笑着说:“我怕挡住您和领导讲话的尊荣,再说这也降不了,上面的绳子不够用啦。”
沈志新喊道:“再续一截上去。”
“续个卵,就这样吧!”陈致远不耐烦地说完就把绳子系了个死扣,从梯子上爬了下来。沈志新气得直瞪着他,他则庆幸终于又完成了一项工作,伸着懒腰走到沈志新面前嬉笑着说:“别看了,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差别的,再说地球本来就是圆的,歪一点也正常。”
罗文雁正坐在舞台下面观众席的第一排发愁,其他同学已经在准备一些扫尾的工作了,她却好像还没有要走的意思。陈渝走过去的时候,她正手托着腮出神,陈渝走到她面前了她都没有注意到。
陈渝用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说:“还不准备回去?”
罗文雁才抬起头来,叹了一口气,指舞台前面的檐边说:“喏,你看,就剩这最后一个难题不知道怎么处理了。”
陈渝顺着罗文雁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舞台前沿原本刷得油光蹭亮的挡板不知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个碗口大的窟窿,从观众席第一排看过去,那窟窿像是一个黑黢黢的窑口,里面的木质断层和各色排线也隐约可见。
陈渝说:“沈志新他不管吗?他不是学生会主席吗?”
“陆老师说了,不要让他们大三的忙太晚,舞台上的布置就没交给他。”
“那就找活动室的管理人员来处理,这总该是他们分内的事吧?”
罗文雁依然发着呆,说:“已经找过了,他们说明天一个白天的时间来不及处理,要等后面几天找外面的工人来重新装潢。”
“那就别管了,反正其他地方已经布置的很好了。”
罗文雁无奈地说:“不行,你不了解情况,院长明天请了学校里的韩副校长来参加年会,如果舞台这一处没有处理好,韩校长肯定会挑三拣四,院长说不定也会因此大发雷霆,同学们辛苦准备的其他工作也就白费了,他们领导全都瞧不见。”
陈渝疑问道:“那刚才挂的横幅岂不是也会被挑毛病?”
“横幅不要紧,他们进来的时候会场的灯光会调暗,再说谁会抬头看那么高的地方。这个可是眼前的。”
就罗文雁参加活动的经历来说,她已经很清楚一些领导对于细节的严苛。她曾经历过一场内容、形式都无可挑剔的外联会议,那个韩副校长还是因为席卡的纸边没有裁剪整齐心生不快而对她们冷言冷语。带领她们忙碌一场的老师在这种时候尚自顾不暇,更不会为她们求情圆场,只会要求她们照指示改正,如果问得紧了,老师还会骂说:“少说多做!”
陈渝虽然不常参与学院的活动,但也听说过这个韩校长的脾气,心里对他也有一个粗略印象,即只要他一出面,很多事情就会朝着激化人民内部矛盾的方向发展,他似乎有某种魔力,走到哪里,哪里的浪头就比其他地方的要大,如果遇上狂风暴雨天气哪里浪都大的时候,他所到之处必然要引发海啸了。
罗文雁对于这些规则已经比较熟悉,每次准备活动,她就像是要经历一场战斗,像侦察兵一样保持十足的警惕去发现各处的问题。学院老师对她都比较信任,往往以她为核心安排筹备人员,她更加觉得不能辜负这种信任。对于有些她不理解也没有人给她解释的事,她已经乖巧地学会了不过多询问。
祁院长有一次看她做事用心,就教谕她说:“这个世界有各种形形色色的人,你永远不能按照自己的见识去评价别人,更不能认为每个人都与你一样而随意揣度,偏颇甚至舍本逐末的事常有发生,社会的发展都是蜿蜒的,没有沿着直线的。”
陆老师也曾对她说:“领悟得到是你的幸运,领悟不到是你的悲哀。”
所以在学院中,很多事她虽然不理解,还是照着做,至于其中的原委,她想,再成长些后也许就会明白。
陈渝想了一会,说道:“那就找块其他木板,或者桌布把这口子掩起来吧。”
罗文雁说:“不行,跟舞台这种黄颜色相近的东西很难找,遮挡起来难看,看起来别扭,桌布更是不行,太突兀了,拍出来的照片也会很不协调。”
陈渝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没了为她再想其他办法的兴趣。他不想为这种在他看来毫无意义事实上也确实毫无意义的规矩所困,因而变得不耐烦起来。他向来不能理解罗文雁他们所谓的准备妥当是对这种细枝末节的吹毛求疵,他甚至鄙视老师眼中的一些学生干部的所谓的能力就是对这种小事的面面俱到。可是此刻,他只想早点把罗文雁送回宿舍,好让自己也能早点躺在床上再看两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