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因为飞扬跑团团长钟鸣的一些决定,张甫元和他起了冲突,并且一时冲动,鼓称自己要退出跑团。他怪钟鸣把太多跑步之外的利益带入到了跑团中。有一天晚上,在跑团的活动室,他当着许多队员的面劈头盖脸地骂了钟鸣,骂他尸位素餐愚不可及。当时跑团内雅雀无声,后来有几个队友说他是彻底的社交自杀。
他现在有点后悔甚至懊恼自己说出要退出跑团,却一点也不后悔骂了钟鸣。
运动的迷人之处在于在秩序之下挥洒热情,而社团的魅力则在于去探索一个团体的文化和规则。张甫元对于自己探索到的文化和规则很不喜欢,他认为这都要归因于钟鸣,因为钟鸣的假公济私和专擅独断超过了规则的范畴。
佟展曾说,跑步对张甫元来说是一种信仰,任何人都不能随便侵犯。张甫元此刻确乎有一种信仰被亵渎的感觉,心中又气又恨。他喜欢运动,喜欢跑步,却不喜欢面对跑步之外的衍生事,这是他的一种执着,也是他的一种孤意。
这半个月远离了跑团,对张甫元来说,像是一种放逐。钟鸣威逼他什么事都别想参与,那种被置身事外的感觉让他每天都睡不好觉,仿佛被困在牢笼里的囚犯,拥有着健康的身体,却失去了自由。
因此,在愤怒之外,他还感到一种蜇人的惘然若失。
林芃菲看着他颓废的样子,就主动找了一些跑团相关的话题和他聊。起初,他很反感,可林芃菲像个癞皮狗,一直在他身上刺挠,聊着聊着,他就什么都说给他了。
在张甫元看来,钟鸣是一个表面上圆滑世故,实际却很执拗偏激的人。
钟鸣比张甫元早一年进入大学,那时候,学校里的跑步风气刚刚兴起,他因为中学时曾有过长跑经历,就报名参加了飞扬跑团。当时的跑团团长也是文学院的学生会主席,那是个很热心的学长,又很看中钟鸣的潜力,因而时常悉心引导他。
钟鸣深受学长落拓玲珑的风格影响,盼望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如此——大学最初的际遇会很容易影响到一个人。因此他十分努力,常在别人训练结束后,额外增加一些核心肌肉或腿部力量的训练。
他是个目标感很强的人,总是想要比别人更加突出,譬如别人某次训练跟他作了同样的力量训练,他就会再增加一些别的抗阻训练来提高自己,如此这样他心里才会感到满足。
大学前两年,钟鸣的技术进步很快,耐力和配速在跑团里迅速脱颖而出,连续两年被跑团推选参加学校的个人赛。第一年,他便大显身手,三十几个决赛选手,他的成绩排在第七名,虽然没得奖,可已是头角峥嵘。
往年成绩好的都是高年级的同学,这是长跑的特性所限定的。长跑不像短跑,光靠身体好就可以,还要依靠良好的心血管系统,那是长年累月的训练才能形成的,爆发式的突击并没有用。因此,钟鸣的峥嵘可算是学校跑圈里的一件黑天鹅事件。
第二年,钟鸣的成绩突飞猛进,比赛中更是锋芒逼人,竟拿到了那年个人赛的冠军,在学校跑团圈子里一时声名鹊起。
之后,他休学一年,等再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成为了与张甫元同级的学生,可张甫元他们仍然尊他为学长。
钟鸣虽然在跑圈中成名很早,但那时在飞扬跑团里,队员们却不爱与他交流。
他是个很刻板的人,说话的语气时常像是在作外交发言,很严谨,很周到,却也很生硬,总给人一些距离感。
跑团里有新进的队员向他讨教摄氧训练的诀窍,他认为那是高阶跑者才应该考虑的问题而连理论探讨都予以回绝。他很喜欢在表达第一人称的时候,用“学长”的字眼把身份关系进行明确的区分,有队员对他的领跑提供改善建议,他会责怪他们:“要少提意见多训练!学长是过来人,知道怎么做。”
而有队员训练偷懒或拖沓时,他正常都不予理会,却会当着团长宣扬:“团队里要收起个人主义思想,时刻跟随团队的计划,杜绝享乐主义。”
有一次晨练,团长安排他带领大家做热身运动,他在队伍前先引领了几次开合跳,随后又进行侧前弓步拉伸训练。一名队员提醒他说:“跑前应该多做动态拉伸,弓步拉伸应该是跑后做。”
他一经提醒也意识到了错误,却冷着脸说:“如果有问题,训练结束后再交流。”仍旧带领队员们作侧前弓步拉伸。
久而久之,队员们就都对他敬而远之。在大家眼里,他不像是个同龄人,倒像是生在六七十年代的挑剔长辈,没有经历过新千年自由文化的洗礼,因而总与大家格格不入。
那位热心的学长本来想与他推心置腹,所以常会邀请他参加一些业余活动,他空闲的时候会热情接应,有事的时候他又坚决去忙自己的事,不肯为此牺牲时间。他很早就为自己设定了出国留学的目标,常为此忙碌,因此拒绝别人倒成了家常便饭。
他对金钱的把控也很仔细,不愿随意在别人身上浪费一丝一毫,很多在酒桌上承诺的东道,最后也不了了之。
他对飞扬跑团的团长位置觊觎了很久,从换届前两个月开始就在学校跑步协会和学院老师那里四处打探消息。竞选前,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准备简历和发言稿等一应材料。竞选当天,他的发言很流利,又很会贩卖一些团队概念,很得了一些老师和评委的欢心,因此虽然在跑团中少有体己的朋友支持他,他还是很顺利地当上了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