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似乎也很好得到,毕竟在闭塞的乡村里,死人总是被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于是一夜过后,常有再次找到吴大叔。
吴大叔记得造纸厂的事故,死去的女工叫彩云,姓啥不清楚。他说之所以记得这个名字是因为当年那个女人在这一带是个名人,长得五大三粗,脾气还暴,精神不好,经常跑到别人家门前骂人,祖宗八代什么难听骂什么,别人看着她都躲远远的。她为了多挣钱跑去干男人的工种,看着啥好处都恨不能自己独吞,属实不招人待见。
有了父亲日记中的印象,常有觉得这是一种偏见,没太在意,不过有一个不易察觉的点激发了他的灵感——这个人叫彩云,所以父亲临死之前会不会是在指认她或者她的丈夫?蔡,彩,只是一个语调的区别。
这坚定了他的推测,同时也产生疑问:日记中提到这个女人的丈夫是父亲的工友,也就是吴大叔的工友,吴大叔怎么没提起来呢?
他思索一会儿,故作轻松地问道:“这样一个女人谁要是娶回家那是倒了血霉了。她应该没嫁出去吧?”
大叔回答:“我影影乎乎记着她好像有家,但具体情况我就不清楚了。估计谁要是娶了这么个物儿,肯定不好意思跟别人说吧。哈哈。”
果然不知道。常有有些失落,继续询问附近有没有人可能知道这个女人的家庭情况。
大叔说知道的无非是造纸厂的职工,不过当年造纸厂的情况跟另外两个厂子不太一样,因为当时附近一个城市的造纸厂转交个人经营,那里的老板过来把工作能力突出的造纸工都聘走了,所以留下的人不多,再加上陆续搬走和死亡的,估计没剩下啥了。
看大叔眼中出现狐疑,常有逃之夭夭,回到家里努力回忆以往跟周边老人的谈话,试图找出有没有谁跟他聊过造纸厂。
还没等想出来个子午卯酉,电话响了,常有一看号码,心情立刻紧绷起来。是大娘打来的。他紧张应答。大娘严肃地对他说:“下午我去接你,有点事情想跟你谈。”
语气冷淡。常有意识到好像昨晚的事情被发现了。他逃无可逃,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一点半,一辆普普通通的黑色丰田轿车停在小卖店门口。常有张望一会儿,见它没有走的意思,出门迎出去。
开车的正是大娘,今天她穿了一件运动款的薄羽绒服,头发随意地扎成一个马尾辫,脸上的妆容也变了。常有不懂化妆,只从感觉上区别出以往的大娘很端庄,像个三十多岁的成熟女人,而今天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刚到恋爱年纪的活泼少女。
他忐忑地坐上副驾驶,关上车门,几乎就要承认错误。这时大娘转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他问:“怎么样?这样我看起来就不像个长辈了吧?”
常有支支吾吾半天,说出一句令人哭笑不得的话。“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大娘。”
大娘狠踩油门,向城区驶去。她的行为举止也跟自己的妆容很搭配,一路上车速飞快,掀起漫天尘土。
车子里,常有忐忑不安,既希望奇迹发生,又希望那一刻快点到来。他小心观察大娘的情绪,寻找有没有被发现的蛛丝马迹,结果一无所获。他又主动寻找话题,询问大娘为什么没开之前那车。
大娘回答:“那辆车是夫妻共同财产,这辆车是我的私人财产。”
探话探不出来,常有决定直奔主题。他清了清嗓子问大娘今天到底有什么事。大娘神秘兮兮地告诉他到了就知道了。
这句话对于常有来讲就像是告诉囚犯正在挑选刑场砍头,本就七上八下的心变得更加不安。
结果很意外,车子开进全市最大的商场的地下车库,大娘戴上口罩领着常有开始逛街,逛的都是男性专柜。大娘给出的理由是,一个即将开始创业的男人一定要有像样的行头和彰显身份的配饰,这样能给人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提前混进成功人士的圈子,缩短与成功之间的距离。
常有忍不住想象假如自己穿着正装戴着名贵手表站在便利店门口收银会是怎样滑稽的情景。他几次拒绝,大娘却根本不给机会,什么东西只要看上了试都不试直接就买。
看她花钱如流水一样,常有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一个更加白痴的问题,“你这样花钱大爷不会问吗?他要是知道了会不会误会呀?”
大娘忽然停住,直直地站在他面前,眼神中闪现出怒意,“你觉得我这是在勾引你吗?”
常有面红耳赤,一种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羞愧感漫上心头。大娘皱了皱眉,干脆挂住他的手臂,大大方方地走进人群。“我给你花的钱都是我个人的积蓄,他没有权力过问,除非你跑到他面前告诉他。”常有把自己的胳膊拉回来,默默地跟着她往前走。她又投来莹莹闪动的目光,用一种小心翼翼的声音追问道:“你会吗?”
常有急忙摇头。大娘笑出声音,宣布似的说:“放心吧,他会很高兴我这么对待他的亲人的。除了我,他再也雇不到能帮他维持方方面面关系的妻子了。”
这句话让常有想起之前谈话中提到过的合同,转个弯问:“你说你帮大爷管理资产,这应该是一项很忙的工作吧?怎么总也看不见你上班呢?”
大娘坦率地回答:“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工作是决断。我工作的具体内容是帮他炒期货,让资产生出更多的资产,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有我管理的一帮人,他们每天盯着大盘卖出或者买进,小的事情他们自己做决定,只有遇到高回报高风险的大额投入才需要我亲自出马分析局势。”她忽然炫耀地一笑,“没想到我这么厉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