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搂紧衣襟,穿行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寒冷袭身,刚刚逃走时的精力迅速耗尽,整个人呈现出醉酒的状态。他跑到药店,买一些退烧药服下,又找到一个回收旧手机的店铺,低价卖掉了手机。
他不是个善用计谋的人,但在别人的计谋中生存这么长时间,多少也成长了一些。他明白赵学旺如果真的想弄清楚谁在帮助他一定会提前布置好隔壁的病房暗中监视,派自己的司机如此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他面前,一定是想恐吓他,刺激他逃走,这样他就是在保外就医期间逃逸的人,肯定罪加一等,还会牵连出为他担保的幕后人物。
他依然觉得愧疚,觉得自己对不起夏小书的帮助。可经历了这么多,他已然发现自己一直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的原因不是他笨,而是他太喜欢为别人着想。
从小到大他都太懂事了。他理解母亲的不易和家里的贫穷,从来不要任何东西,怕给母亲带来困扰。同学欺负他,他也骂不还嘴打不还手,怕给母亲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感同身受地理解母亲,理解街坊的每一个老人,帮助他们,照顾他们,即便生活窘迫,他也舍不得离开这片故土。久而久之,他心中丧失了自我,不管是面对朋友还是面对敌人,他都本能地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任何风吹草动都可以让他让步。现在,残酷的现实给了他致命一击,让他终于认识到,一位地用理解和宽容去换取别人的理解和宽容在这个世界上根本行不通。他必须要考虑自己,去实现自己的目的,哪怕这个过程中会伤害到其他人。
眼下,他选择了这条逃逸的路,剩下的就只是孤注一掷,卖掉手机,减少警方追踪的可能,背弃夏小书,减少别人的干扰,尽量为自己争取多的寻找证据的时间。然后,当一切真相大白后,他再回去跟警方说明情况。
一个人的光明磊落不仅仅体现在一辈子只做正确的事情上,还体现在敢于笑着承担后果、敢于直面世人的误解上。
他想到自己的父亲,那个仗义、豪爽、热情、最后不知因何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的男人。他本来应该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直到临终的一刻忽然醒悟了什么,大喊自己被害,大呼可能帮他还原真相的证据!
会是什么呢?“蔡……蔡……”,在那个年代,如果一个人想留下一些事实,会用什么记录呢?
他感觉真相已经无限接近了。父亲临死之前的形象出现在他眼前,无情的机械伤害了他渺小的身躯,却没有损害他刚强的精神。他用这精神支撑着即将陨灭的身躯,说出这几个字。
一定不很清楚。那或许只是听起来像是“蔡”,而很可能说的是别的什么东西。会是什么呢?
突然,他定住了,所有零星的、原本与事情毫无关系的碎片拼凑成一幕完整的图景。他在思绪和现实中游离,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未经改造过的狭窄老街里,街边的洗头房和足疗店一家挨着一家,粉红色的招牌灯照亮门脸后花枝招展的妇女。这是个灰色的区域,一个随着时代发展换汤不换药的街区,在很久以前,这里都是录像厅,不仅出租出售各种录像带、磁带,还提供特殊的服务。
他猛然抬起头,看向火车站的方向。罗大佑的海报、明天会更好、一台舍不得让别人碰的录音机要送给赵学旺。蔡……蔡……
秘密就在那里!药力发作,汗水涌出汗毛孔,冲掉所有的不适。他迈开双腿,疯了一样狂奔过整个城区,路过火车站,来到于阿姨家的小区。
八点半。他用力敲响于阿姨家的大门,然后不等惊魂未定的于阿姨问他有什么事,他就直接冲向沙发边那个古老的柜子。
父亲不是在说“蔡”,而是在说“磁带”。《明天会更好》是一本磁带。虽然大多数人使用录音机都是在使用播放功能,但它之所以叫录音机是因为它还能用磁带录音!
然而,当常有拉开柜子的时候,发现录音机和一整盒磁带全都不见了,原地只剩下原本用来遮尘的方巾。
他急切地转头看向于阿姨。发现这个孤独的老人正睁大眼睛满眼惊慌地仰望着他。
倔强的老蔡
于阿姨看起来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瘦小的脑袋以极小的幅度不住左右摇晃。最终,她双腿不稳,后退一步,踉跄着坐进沙发里。“对不起啊孩儿,婶子跟你撒谎了。那录音机不是老蔡从厂子拿回来的,是你妈为了感谢俺们两口子一直帮她才送给老蔡的。老蔡特别稀罕,经常一个人翻来覆去地听那些磁带。他没了以后,我就总感觉这录音机一响就像是他又回来了似的。那是我的念想。上次你来,我怕你想把它要走,才骗了你。可是……婶子没用啊……今天早晨起来竟然发现它丢了。我报案了,但警察说价值太小不能立案,以后要是借着别的案子找到那个小偷儿才有可能帮我要回来。”说着,她像个不小心打碎茶杯的孩子一样大哭起来。
常有被她感染,强压着心头的急切,在她身边坐下,问道:“能大概猜到是谁偷走了吗?”
于阿姨摇头,“没有,我睡醒就没了,昨晚啥动静都没听着。警察看我可怜帮我查了,可我住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周围几百米都没有个摄像头,没法找。你放心孩儿,我会追着警察找的,等找着了我就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