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这个人,倒是将君子和而不同那一套把戏玩到了极致,认真拉拢时却实在滑不留手。既然如此,总不能教他跟小皇帝有同心同德的机会。
俞家女之事,皇帝与谢昀未必太放在心上,但于皇后而言,怕是长长久久的一根刺,能够借此离间帝后一二,亦可谓有利无害的买卖。
他佯作思索片刻,躬身道:“宗室里面适龄的,一时竟想不起来——大抵有也是血脉较远的了,奴才过后再让人细访就是。此外另有一桩更为紧要的,须得回禀陛下。
“庄毅皇后丧期已过,明春该选秀了。”
皇帝漫然摇首:“掌印一心为着朕,朕是知道的。只不过,诚如掌印前番所言,战事刚平,国库不充,银钱得使在刀刃上,选秀之说,实在可以缓几年。”
王遥一笑:“陛下此言谬矣。充实后宫,为的是绵延子嗣——这是陛下身为人主的职责,如若不然,国本何时能定?选秀之事,不该归为等闲。”
“朕以为,贤臣良将方是国之根本。”
“贤臣良将,终究为辅佐,仁德明主,才是万民所求啊!”
“亚父。”皇帝粲然笑唤:“是谁寒了亚父的心不成?亚父且告诉朕,朕定要教训这悖妄竖子。”
王遥一派慷慨激昂,冷不丁被皇帝轻飘飘拨了回去,不由得切齿忍下,再拜道:“陛下言重。奴才拳拳之心,唯恐有负先帝临终所托,日夜难安罢了。一时失态,还请陛下恕罪。”
“掌印既是用心良苦,又何罪之有呢?”皇帝知道王遥这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干脆自己主动开口,卖个人情:“不过…广选民间太铺张了,依朕看,倒不如从名门闺秀中稍择一二,德行见识出众的就好,如此也便于封以高位,不教她们苦熬年头。”
“陛下果然体察入微,奴才受教。”王遥称了意,又说了几句奉承话,且作安抚,临告退时,却听外头通传,皇后求见。
“这汤点都是我亲自做的,陛下前回才赞过,倘或耽搁凉了,你们可担当得起?”
皇帝微微蹙眉,有些无可奈何地吩咐道:“请皇后进来。”
仪贞这才扬着下巴,端庄自矜地提着食盒踏进来,旋即一愣:“原来陛下是在和掌印商议正事,都赖外头伺候的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害我打扰了。”
王遥轻笑着向她见礼,神态倒比先前和煦许多:“奴才的事儿已经回禀完了,娘娘来得正巧。”
皇帝拿眼睛乜了她一眼,她将食盒交给身后宫女,这才端端正正地向他蹲了一礼,问:“陛下可要进小食?”
这时候用不着旁人伺候了,王遥率先出声告退,由得这年轻的帝后二人慢慢闹一回伉俪情深。
“皇后什么时候进的早膳?”皇帝闲看着仪贞将一碟碟糕点摆出来,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
“妾还没进呢。”仪贞笑盈盈的,满眼深情地望着他:“本想着来与陛下一同用餐,谁知陛下赐饭与掌印,只好留着做小食了。”
“这么说,怪朕了?”凉悠悠的声口,言外之意是叫她别装模作样了。
“岂敢岂敢。”仪贞见好就收,抬起筷子,夹一只小巧玲珑的羊肉角儿给他:“别的都算了,陛下尝尝这个吧,一点儿都不膻气,鲜着呢,又不占肚子。”
“你亲自裹的?”皇帝还记得她在门外说的话。
仪贞干笑了声:“我亲自看着他们裹的。”
皇帝哼了哼:若真是她裹的,他还不敢下口呢。
勉强吃了一个,算是给她面子。皇帝抬手取过一旁的六方注春①,自己斟了一杯武夷茶慢慢品着,随口道:“王遥要给朕选几个妃嫔,左不过是出自他那些个鹰犬族中。”
仪贞怔了怔,微微勾起的嘴角这会儿是抑制不住地往下撇去了。
“你吃味吗?”
“嗯…陛下年纪轻轻的,一后一妃是太少了。多进些人,过年也热闹许多,省得行个令玩个骨牌都凑不够手。”吃味是真的没有,单是心里不快活。仪贞便只拣些好处说,是说给自己听的。
皇帝皱眉,显然不满意得很:“你既心悦朕,怎么能不吃味?”
合着在这儿等着她呢!仪贞有点犯难:“陛下,王遥盘算好了的,恐怕我去闹也阻止不了什么。”
“朕没这么强人所难。”茶汤的滋味醇厚回甘,皇帝抿了抿嘴,说:“封几个妃嫔花费再高也有限,哪比得上打仗烧钱?只是皇妃到底还是妾,要仰你这个正宫娘娘的鼻息过日子,可别在朕的家里头摆架子逞威风。”
懂了,她就是充令箭的鸡毛、仗虎威的狐狸。可这种招人恨的差事推给她,她能落着什么好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