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开阳感到自己的心胸震颤着,自责和悔意裹住了他的心。他做事向来狠决,对待敌人尤其如此,所以哪怕他早与易龙悦有交情,哪怕他与文清无冤无仇,可只要他们阻碍了他心中所执所念,他便总是能下得去狠手。武开阳知道自己这样,总有一天要遭报应的。但让他没料到的是,这报应居然先应在了师父镇北天身上。武开阳一时间恨不得代镇北天受了这夺魂针之毒,可事已至此,悔又有什么用?武开阳最怕的不是死,而是怕自己护不住身边的人。老天爷这次,终究是在武开阳最受不得的地方,插进一把刀。这把刀流着的血,叫做辜妄为人。
武开阳转身出了山巅白虎正堂,杵着拐杖,一路下千仞山而去,边走边调试那些隐在暗处的机关布阵,奇门遁甲……如此一路到了千仞山山脚下,不由得走了许久。山口处的阵法最为繁复,武开阳花了许多时间,才把它们中蕴藏的最险谲阴准的招式暗门,尽数调出,其中大多都是杀手阁时就传下来的东西。最后调试完毕时,武开阳擦了擦额上的汗——若是谁不长眼撞上了,那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就在这时,山道上隐隐传来一阵马蹄声,下午千仞山间雾气完全散开,露出一骑劲装倚道飞驰……武开阳凝神细细听去,只闻此人呼吸内功深厚沉敛,不禁心中一凛,如今千仞山上伤的伤,残的残,这样的人怕是抵挡不住。武开阳思及此处,便退了一步身,将自己隐藏在了道边林木中,一时间屏气凝神地盯着来路。马蹄声越来越近,武开阳在看清人面时,终于长呼出一口气。
——来者,竟是一身骑装的殷静。
武开阳从荫蔽处一步跨了出来,站在道边。只见殷静满头薄汗,脸色透黄,薄唇一点血色也无。
“云卿!”武开阳出声喊道。
殷静勒住缰绳,那马长嘶一声,殷静挽辔翻身跳下马来,上前几步:“正之?你……你怎么在这儿?我还想着没有人引路,我该怎么上山找你呢!”殷静说着喘出一口气,抬手便握住了武开阳的双肩:“我来是告诉你一件事,我听说这次朝廷来使,其意不善,你们要早作准备才是!”
武开阳摇了摇头:“早上已经来过了。”
“来过了?”殷静愣在了那里。他换马不换人,疾驰了两日一夜才赶到,却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汗渍浸透了背上衣襟,殷静的双臂有气无力地落下,有些发愣地盯着武开阳,睁着静静的瞳子,原本上挑的眼角微微下垂,淡眉沓着,样子如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武开阳简单地交代道:“师父中了毒,师弟和我都受了轻伤。”
殷静声音十分沙哑:“还有人能伤了白虎堂主?难道刖公公来了?”
武开阳摇摇头:“来了个小太监,使了些下作手段。”
“正之……”殷静目光一扫见武开阳杵着拐杖,语音急促起来:“那你……你的脚是怎么回事?”
“脚是诛杀易龙悦和潘龙悔的时候伤的,还在养呢,钉子取出来了,新的还没打进去,最难熬的时候,偏偏在这时候……”武开阳想起镇北天,胸口一滞,随即看向殷静:“你就是来报信的?”
殷静见武开阳对他神色冷淡,也拿不准所谓‘师父中了毒,师弟和我都受了轻伤’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况。他曾熟悉的武开阳身上的温暖气质,好像都消逝了一般,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武开阳,冷硬而又寡言少语。
殷静这一路上原本攒了许多话想和武开阳说。养伤的日子里,回响在他脑海中的永远是命悬一线时,武开阳怀抱着他的记忆。那样毫不犹豫的倚靠的感觉,那样的暖心又毫无保留地真气相交,武开阳引导着内力把他周身的大穴都走遍了,两人的气息交融在一起,那种命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有一丝奇妙,有一丝恐惧,可更多的是一种心理上的依赖。殷静觉得,他和武开阳,经过这一次已经不一样了——他们不仅仅有了过命的交情,而且还有了一段共同的,生死与共的感觉。
可如今看见武开阳淡漠的神态,殷静一时间慌了神,他抓住武开阳的手腕:“我……我来此还有一事,我有一封五王爷的信要亲手交给镇北天。”
武开阳问:“你现在在为五王爷做事?”
殷静点点头:“太子之事,本来他们要参我一个渎职之罪,但五王爷说我为了太子全身经脉尽裂,也算是个忠心的,就让皇上免了我的罪,又把我要了去……这次报的信,也是五王爷给我漏的口风。”他把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武开阳,毫无保留,殷静带着一丝惴惴,小心翼翼地端详着武开阳,武开阳脸上的青色药气,好像更重了一些,也显得整个人也更阴沉了。
“你既要送信,那便与我一道上山罢。”武开阳摆摆手:“小心机关,跟着我。我走一步你走一步,别踏错了。”
“好。”
“你的伤怎么样?”登山时武开阳问。
殷静淡黄的脸上浮现一丝薄红,眼睛垂了下去,倒显得眉色更是清淡:“你给我接好了,幸亏接得及时,没什么大碍。我父亲随军的老军医说,至少要再养六十日才能初愈,但也只能活动活动,不能与人搏命;百日以后,才能一试。现在已经四十七日了,我平日行动没什么不便,都是……多亏了你。”
武开阳也不答话,只点了点头,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了山间明堂。众弟子看见殷静,面上都不禁一僵,三师弟正安置众人,这时看见武开阳身后跟着殷静,便匆匆小跑过来,低声问道:“这……这位殷侍卫,不是来叩山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