诀破,剑风紧随其后。浩荡凌厉的剑气劈空裂夜,其势纯如泰日,杀气蓬勃。蛇长老竭力抵挡,还是被逼得踉跄数步,从喉头喷出一口暗血。
这到底是什么人?蛇长老一对竖瞳颤抖不止,血红双眼死死盯着面前毫不起眼的女人。她一身麻布衣裳,素簪挽发,浑身上下最惹眼的就是手中长剑,那无疑是一柄绝世神兵。
方寸宗、不,仙盟何时有这号人物?思忖不过须臾,闻丹歌却像有无穷无尽的精力一般再次运力。他心中警铃大作,深谙及时止损的道理,虽然不满被截胡,但性命之前什么好处都是虚的。蛇长老一咬牙,强撑着结诀,同时怒喝一声:“走!”黑衣人迅速捞起二堂主和狐妖往外跑。闻丹歌刃尖一挑,一道飞霜似的剑影飞掠而过,眼看着迎魁的长啸就要追上他们,蛇长老忽然大喊一声:“来!”那些早就埋伏在外的影卫们便破门涌入,如扑火飞蛾般冲向闻丹歌。
闻丹歌察觉到他们的退意,手中三尺剑锋锐无比,霎时斩落一波敌人。奈何影卫数量庞大,待她清退,蛇长老一行早已逃之夭夭,不知所踪。
迎魁饮饱了血,餍足地熄了光芒,她这才有时间检查身后人的伤势。
或许是不想打扰她杀敌,自她出现后应落逢就没有出过声。见她看过来才动了动双唇,发出一声呜咽。
不过几日不见,他身上清减许多,瞧着居然比在方寸宗时还艰难。闻丹歌不觉放轻声音,问:“你还好吗?”
应落逢没有直接回答。他怔怔看着她,那双熟悉的乌黑瞳仁里有惊悸有害怕,更多的是一种模糊的依赖,像是劫后余生的羊羔,全身柔软洁白都耸了下来,莫名可怜。
睫羽轻颤,他开口:“疼”
流血不止的手腕疼,宛如散架的骨头疼,身体每一处都在喊疼,但更疼的是心尖。
好疼啊他差一点就要复蹈前辙,一脚踏进深渊了。
好疼啊他仰头掩面,却还是有冰冷的液体从指缝滑落。十几年如履薄冰在生还的这一刹决堤。或许不止十几年,是两世的举步维艰、朝不保夕,是每时每刻的煎熬和忍耐,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
那些谩骂和拳脚,那些冷眼和嘲讽,那些苦熬的长夜和望穿的雨天,那些他一个人踉跄着走过的岁月,终于看见曙光了吗?
面前人忽然落泪,闻丹歌有些不知所措。他哭得隐蔽,泪珠是一滴一滴往下掉的,像只独自舔抵伤口的小兽。她只能从轻颤的纤瘦肩膀判断出,他在哭。
要怎么安慰人?她该说些什么?闻丹歌收了剑,却不知道自己的手离了剑还能拿什么。他太单薄,身形清癯,孱不胜衣。仿佛她稍稍靠近一点,他就会像新生的蝴蝶翅膀,被一点风吹到天涯海角。
好像从前她伤心的时候,阿娘会把她揽在怀里拍肩,再唱上一首童谣。没有别的参考,闻丹歌只能依葫芦画瓢地挨近,迟疑地把手放在他肩上。
他没有动,好像并不抗拒她的靠近。闻丹歌便按照记忆,僵硬地拍着他的背。
这个拥抱有些不伦不类,他们之间还隔着些距离,她半跪着倾斜了身体,一下一下叩着他的肩胛骨。她的动作很轻很轻,手掌落在他身上意外的温暖,没有出声,但安慰的意味还是从她的举动、她的手,她柔软的沉默中传递出来。
泣声渐渐停了。
闻丹歌几乎不敢喘气,犹豫许久递过一方雪白手帕,低声道:“干净的。”
应落逢也屏住呼吸。这一方天地里连喘息都没有,只有两道错开的心跳,闷闷的,安静极了。
“多谢”良久,他伸手接过帕子。闻丹歌长长舒了一口气,注意到他指节发红,一双手冻得红肿,便要解了自己的外袍替他披上。可手才落在衣襟上,她立刻想起来前辈在追夫宝典里三令五申的“禁忌”——和异性保持距离。
未婚夫的弟弟也是异性吧从她踌躇的动作里,应落逢读懂了她的纠结,轻声道:“不用,我不冷。”说罢却不自觉握拳抵住唇角,偏头咳了一声。
闻丹歌:她明明听见他咳嗽了!
于是下一瞬,一件稍薄但干燥的外袍落在他身上。应落逢眼睫轻轻一颤,手指向上攥住袍角,低语:“你不用做这些的。”
不必为他做这么多。她有一身修为,又有一幅赤忱的热心肠,即使应礼瞎了眼,她也能有潇洒肆意的一生。
她就像话本里的救世主一样,来去如风,不该为他这样的污泥停下脚步。
他已经求得她一次援手了,不应该再纠缠下去。
可她却说——
她却说:“我带你回去吧。”
应落逢猛地抬头,鼻间是她衣袍上清爽的皂角香气。那是很廉价的皂荚,偏偏和他用的,是同一种。
他们之间,似乎有了隐晦的某种联系。
“回不去了”他艰涩开口,喉咙里似有刀片剜过,一寸一寸割着他的肉。
回去?回到哪里去?他们迟早会发现他的体质,然后和刚才那群人一样,抢夺他、再凌虐他。整整两世,他没有一处属于自己的容身之所。
何其可悲。
“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去我”她想说她新买了一座房子,可当着他的面,她忽然说不出话。
最终只好化作两个简单的字:“我家。”
闻丹歌知道他不愿回方寸宗。且不说他浑身都是伤,放他回去就是自生自灭;方寸宗的人不对他落井下石就算不错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认识到,未婚夫管理的宗门有这样不堪的一面。看着眼前苍白清瘦的少年,她却是第一次对方寸宗生起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