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嘞!孩儿有你这句话,咱今天把老命搭上都成!”姜大爷笑哈哈地喊。
刘钰扭过头,慢慢扫过大爷大叔们淳朴的笑容,也跟着乐了。看到他们头上绒线帽和帽檐底下露出来的花白头发,总能想起爷爷生前的样子来,不由自主对他们萌生了亲切感。
小时候大冬天陪着他去穷乡僻壤替人迁坟,爷爷每回都穿得和这帮大爷大叔差不多,也是戴着顶起毛刺的绒线帽,脱下一双厚实的手捂子方言,指的是不分指头的手套。套住她的小手,反复嘱咐她老实站在自行车旁边,然后才掏出铜烟斗和事主往坟圈子里走。
在刘钰看来,旱厕再脏也不如阴坟之地脏,排泄物再恶心都没有人性鬼念恶心。
从小在爷爷身边耳濡目染,她见过太多世道险恶了。独身一人又经历那么多,早已练就了一颗不知脏臭的心,毕竟比起实实在在的现实,与尘世对立的地方存在着更多不可想象的丑陋。
就像这只闹得张家人仰马翻的鬼黄皮子。刘钰点燃铜烟斗时,便听到从密林深处传来它声声凄惨又愤懑的呼号:
“你们怎敢背信弃义出卖老子?”
“那帮狐貍崽子压根没安好心!你们这群蠢货竟信了他们的胡话——放开老子!”
“天老爷呀,您睁开眼睛看看这无良世道吧!我乃堂堂正正修道鬼仙,尔等欺我、辱我、骗我、弃我,是会遭天谴的……”
“庸鬼当道,仙灵失德,这世界要玩儿完啦……我黄氏一族定与尔等不死不休,走着瞧吧——哎呦呦,你这死烟魂竟敢扇老子?我他娘——哎呦呦,别打了……求求你了行行好,不带虐俘虏的……”
它的惨叫声在烟斗飘出的青烟中愈发清晰。
而除鬼黄仙外,刘钰还能听见好些个如泣如诉的叫骂声,嘈杂迭起,不绝于耳。
那种独属于鬼魅的幽咽阴冷令她不由得浑身轻颤,只能眼观鼻、鼻观心,不停默念清心咒来稳住不安的灵魂。
幸好胡肆临就在身边。
他将手稳稳搭在她肩头,一边把热度和力量统统灌输给她,一边贴在耳边温声鼓励她:“小钰,不要怕。记住,你身后有我,有十位堂主和专程从外方请来的四位老碑王老碑王都是在世时出马立堂的弟子,在离世后成为碑王帅主,带领一堂仙家从新抓弟子磨香传。也有很多碑王帅主是在世时为二神、或阴阳先生等等。其次为胡子(土匪)或为非正常死亡如跳井悬梁枪杀或拿枪抗炮等等。这一类死去的人一般道行都会比较高,能够约束住堂口的鬼主清风。都在此坐镇,它老槐门就是想起幺蛾子也得掂量掂量。”
“弟马,咱们且都在呢。”
“我倒要看看这群厌恶东西能闹出什么花花事儿来!”
“哼,胆敢欺负咱家弟马,我一脚一个踢飞二里地!”
“六根子,别那么粗鲁行不?给俩大嘴巴子就行了。”
“哈哈!花姐说得对,扇它大嘴巴子都算是打赏啦!”
堂主们七嘴八舌笑成一团,用轻松的语调说出最霸气的话语。
刘钰微笑听着,慢慢睁开眼睛,目视那片深林的方向,再不复之前的紧张恐惧,满心镇定。
她的确没什么好怕的了。身为凡人,或许注定遗世独立凄凄惨惨。可作为灵媒,她早已不再单打独斗——任这世间魑魅魍魉如何张牙舞爪,守护她的神明会永远与她站在统一战线,携手踏碎所有艰难险阻,指引那些饱受磨难的苦命人走出迷雾,迎接崭新的人生。
又过了近半小时,挖沟机嘈杂的轰鸣声戛然而止。
雷春龙掐着烟推门跳车,单手叉腰,大口吸烟快步走到张勋可面前,眉头皱起深深一条竖线:“妈了个逼的,恶心死我了!小兔崽子,你他妈必须得给我加钱!敢不给,我他妈收一斗子大粪扬你爸公司门口去!”
“别呀别呀,老叔,”张勋可连声求饶,“我指定加钱,就算你不说我都给你。咱爷们儿认识多少年了,你还不了解我啊,你大侄儿是差事儿的人么。”他一脸认真,就差伸出三个指头赌天立誓了。
雷春龙却松开眉头哈哈大笑起来,扬手又亲热地揽过他的肩,骂道:“虎逼孩子,逗你玩儿你也信。”
随意地瞥了刘钰一眼,雷春龙话里有话地调侃道:“咱爷儿俩可没那些讲究。你了解我,老叔最他妈烦逼逼赖赖爱整事儿的人!你还小,不知道人心险恶,往后多往老叔那跑跑,我好好给你上上课你就啥都明白了。”
“嗯吶,还是老叔对我好,以后大侄儿就跟你混了!”
张勋可不愧是刘钰钦定的二傻子,不仅看不出好赖脸还听不懂好赖话。刘钰狠狠给了雷春龙一个大白眼,又鄙视地剜过张勋可傻兮兮的笑脸。
在他们叔侄热络聊起来的时候,她已经跟着姜大爷的工友们走到粑粑山跟前,近距离指挥他们有序跳入刚挖好的深坑,并抻长脖子指指点点,让大家以最快的速度,目标精准地挥舞铁锹铁镐。
又过了差不多15分钟。
姜大爷和两个工人各自抱着一坨黄褐色物体,在其他工友的帮助下吭哧吭哧爬上来了。三个大爷小心翼翼将硬如石头块的东西垒放在一起。姜大爷这才恭谨地问刘钰是否找齐全了,如有遗漏,他们再下去好好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