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但来者不善。”
林瑾昱停下来看他一眼,推开了会客室的门。
“什么?”刚到公司拉开办公椅准备坐下的竟曦时怀疑自己听错了,“叫停海岸计划?”
“嗯。”负责跟进这个项目的助理iris同样一脸惊诧,“上面出的紧急文件。”
竟曦时坐下来,双手交握手肘支在桌上,“有说是为什么吗?”
“听说是林氏的问题,今天一早工商局税务局到他们总部去了,打着例行检查的旗号,但是”iris有点不敢说的样子,语气很不确定,“说是他们那边存在商业贿赂,还说海岸计划是林氏和淳壹的价格联盟,想垄断市场。”
竟曦时笑了,通过价格联盟垄断市场这种做法都是十几年前的老把戏了,低级又蠢,淳壹和林氏这种顶级大企业怎么会犯这种错,工商局那帮人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听来的路边消息。但是商业贿赂这种罪名,可大可小,按照中国的商法,数额巨大的可判五年以上。林氏那边负责和淳壹接洽的代表人是许沐歌,通过这些天来的合作,竟曦时主观上认为许沐歌是个工作和领导能力都很强的人,远远超过了一个秘书的职务水平,说实话一开始她还有点不满这么大的项目林氏怎么就派个年轻的秘书来负责,她虽然也年轻可好歹也是淳壹的少东家。
竟曦时微微地蹙着眉,许沐歌不是管不住事儿的人,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就因为一些道听途书的风声草叫停两家进去大笔资金的海岸计划,太草率了。她站起来,对助理iris说,“我去一下。”
她打算去找父亲竟为之,想说服父亲保住海岸计划,这是她回国后练手的第一个项目,公司的长辈们都说她做得很好,她也拼了全副精力去做,好不容易养到满月的孩子,突然就被人一把捂死了,真让人不爽。她刚走到门口,门从外面被人推开,竟为之走进来。
“董事长。”在公司他们父女都是以职务相称。
“你先出去一下。”竟为之对助理iris说。
iris走出去,竟为之没坐,面朝着面向街道的玻璃墙站着,竟曦时走过来,
“董事长,叫停海岸计划的事”
竟为之用手势打断竟曦时的话,转过脸来,面容平静,“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确实,现在叫停,投进去的钱就等于打了水漂,但是曦时”竟为之的目光紧紧地抓住她的眼睛,“有舍才有得,线长了,钓到的鱼才会大。”
竟曦时一震,隐隐地明白了父亲话里的意思,她看着竟为之,“爸爸,你是不是早知道海岸计划会被叫停?你”她觉得喉咙有点痛,“要林氏做淳壹的铺路石?”
淳壹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头一天工商局税务局的调查人员进了林氏总部,第二天淳壹就单方面叫停了海岸计划,两家公司一起成立的工作团队,淳壹的人走得毫不留情。工商局针对商业贿赂的举报对林氏展开了调查,无论结果如何罪名是否成立,本就风雨交加的林氏无疑又挨了一道闪电,声誉大损。有人在林氏的脖子上缠了一条绳索,渐渐收紧,看着那孩子色渐变,声渐息,在身后暗暗发笑。
冯茸看着许沐歌提着公文包准备下楼,跟上来说,“我和你一起吧。”
他是要去淳壹参加双方的最后一次会议,在叫停流程上盖上书面上的最后一道章。这些天公司的气氛很诡谲,每一层的指挥中心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没有片刻停歇,各个办公室的咖啡消耗量达到新高,职员们走路都是小跑,像是从岩层深处传来了震波,人们明明惊慌失措却还要在职业套装里强作镇定。
在这样的气氛中,许沐歌处于一个很尴尬的位置,有人私底下认为他是这次地震的罪魁祸首。虽然一开始林氏就面临突发的重重棘手难题,但有他们那位坐镇最高层的l一切难题虽说不是迎刃而解,但总算有惊无险,可是这次许沐歌负责的海岸计划出了问题,还引来了政府的人,公司投进项目里的几乎相当于林氏一半身家的流动资金被套牢,大家都担心再这样下去公司就会开始裁员缩减业务规模,许沐歌成了他们的共同怨恨对象,见着他都绕道走,要不是林瑾昱还在罩着许沐歌,职员们估计会把口水吐到他脸上。许沐歌同样明白自己的处境,所以这次会议他单枪匹马的原因不是因为一腔孤勇而是形势所迫。
所以,有个人陪也好。
“你走了他怎么办?”许沐歌看了看办公室里戴着金丝边眼镜处理文件的林瑾昱。
“咖啡煮好了。”冯茸说,心里有点小郁丧,现在林瑾昱处理的事太艰深,她这个助理能帮到的也只是煮咖啡而已。
许沐歌笑了笑,“走吧。”
车子停在淳壹大门外的台阶下,许沐歌解开安全带,“我去去就回,你就在车上等我。”淳壹态度坚决已无挽回可能,只是签个字而已要不了多少时间。
冯茸点点头,从包里拿出画笔和素描本,涂鸦打发时间。许沐歌突然想起原来她的专业是设计还曾是筠の祈り大力栽培的新秀设计师,如今却泯然众人矣成了一个只用煮咖啡的小助理。许沐歌想到她这么做的原因,叹叹气很想说句你值得更好的,但转念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好像没什么资格去劝别人,分明都自身难保了。他寥落地笑笑,关上车门进了淳壹的大楼。
会议的确结束得很快,一个过场而已,林氏方的签字人是许沐歌,淳壹方的签字人是竟曦时。签字结束后许沐歌站起来朝对方伸出手,竟曦时犹豫一秒还是把手伸了出来,就像他们说合作愉快的当初。
许沐歌走出会议室,进电梯下楼,正要按关门键的时候竟曦时走了进来,电梯门关上,显示楼层的数字递减。
两人都沉默着,快到第一层的时候,竟曦时忽然说,“抱歉。”
许沐歌笑笑,“意外变故,你有什么好抱歉的?”
竟曦时从西装兜里摸出叠成小方块的手帕,递给他,还是那种不会安慰人的念公文语气,“知道你如今处境不好,回去擦眼泪用。”电梯门开,两个人走出来,竟曦时转身朝前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偏偏头说,“如果以后有机会,合作愉快。”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许沐歌想起了五年前,那个时候他十八岁,双亲初丧,第一次见到父亲的雇主,也是第一次从那个叫竟为之的男人口中得知原来父亲的真实身份是一名杀手,原来他穿的用的戴的那些名牌都是父亲在每一次任务中用命搏来的。原来那个会躺在长沙发上拍着肚皮为喜欢的足球队大声叫好的男人也可以穿上防弹衣扛起狙击□□。雇主说父亲在执行任务中死了,没说是怎么死的,只是表示他会安排好许沐歌今后的人生,大发善心地让这个十八岁的男孩不用担心钱的问题。许沐歌离开的时候雇主在身后说,“你是个不错的苗子,确定不继承你父亲的衣钵?”
衣钵?杀人也是衣钵么?
许沐歌给雇主的回答是,“我想我爸更愿意看到我从煦商毕业。”他成绩一直很好,并没有因为优渥的家庭条件不思进取,在国内能上煦商这样的顶级学校,所以父亲突然提出要移民多伦多的时候他挺不满的,现在他才明白原来那是父亲孤注一掷后绝地求生的美好愿景。
可惜绝地无生。
走出竟为之家巴洛克风格别墅的许沐歌,十分没用地控制不住眼泪。干嘛要去奢求什么多伦多啊,我就念煦商也很好啊,这下好了吧,把命都搭进去了,以前总笑你没文化,现在发现原来你连脑子都没有。
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铺路的鹅卵石上,朦胧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一双黑色小皮鞋,抬头,一个扎着高马尾背着书包的女生站在他面前,身上穿着煦商附中初中部的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