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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蒹葭(第1页)

翌日赵炅在后苑接见赵普,心知赵普带来的是赵廷美与卢多逊的消息,却并不急着追问,一壁气定神闲地玩着投壶游戏,一壁以闲话家常般语气问起秦王近况:“派去西京的人回来了?秦王对西京景象与宅邸可还满意?闲时有无官吏与他相从携游,赏月观花?”

赵普道:“西京官吏对秦王之事有所耳闻,故此小心应对,并不敢与之过从甚密。秦王居于宅邸,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常感悲戚。其妻楚国夫人曾问及金明池宴集隐情,他避而不谈,只说未曾做过对不起陛下的事。”

赵炅不由冷笑,指尖掠过刚拈起的一支箭矢磨去锐气的端首,道:“阴谋挫败,便当一切没发生过,未曾对不起我,说得连他自己都信了。”

赵普叹道:“秦王策划谋逆,其罪当诛,陛下宽宏大量,格外开恩,只放他往西京,他非但不知感恩,反而出此怨言,暗指陛下容不得他,将他放逐出京。臣民不知内情,或受其挑唆,诽谤君主,长此以往,轻则有损陛下清誉,重则动摇社稷根基。”

赵炅短暂沉默,旋即将手上箭矢投向壶口,箭矢稳稳正中壶心,立于壶内红豆之中。赵普率众喝彩,赵炅微微一笑,接过内人递来的手巾擦了擦手,才又问赵普:“卢多逊可松了口?”

“已画押招供。”赵普禀道,“他供出了秦王贿赂他,与他结交的过程。策划谋逆的细节也说了,还供出秦王的一句肺腑之言,完全暴露了秦王处心积虑欲弑君篡位之心。”

赵炅选箭的动作一滞,投向赵普的冷凝目光有陡然加深的凉意:“什么肺腑之言?”

赵普深垂首,保持着躬身的姿态,眼睛躲避着皇帝居高临下的审视,低声,但清晰地回答:“卢多逊说,他投靠秦王之时,曾向秦王表示:‘愿官家早日晏驾,我好尽心事大王。’秦王立即答道:“此言正合我意,我亦愿官家早晏驾,届时与尔等同享富贵。’”

赵炅一时无语,伺候他投壶的内人未解其意,还依旧把箭筒送至他面前等待他挑选,赵炅阴沉着面色扬手一拂,箭矢哗啦啦散落一地,刺耳的声响霎那间撕裂了这阆苑瑶台的风和日丽。

赵普、众内人、宦者均应声下拜,屏息赔罪。赵炅神色却转归平静,起初的怒气散于风中,他波澜不兴地淡淡下令:“带卢多逊来见朕。”

赵炅亲审卢多逊于崇政殿,之前屏退闲杂人等,只有赵普及王继恩在侧,审问卢多逊的内容也暂未公诸于众,不久后,赵炅端坐于朝堂之上,宣布了虢夺秦王封号的决定。

王继恩向持笏分列两侧的百官宣读诏书,称“秦王廷美交通卢多逊等大臣,阴怀异议”,皇帝顾及手足之情,未加严惩,仅责授西京留守,谪居洛阳。“然廷美不思悔过,仍怀怨望”,故“降廷美为涪陵县公,房州安置。妻楚国夫人张氏,削国封。子贵州防御使德恭等只称皇侄,女韩氏妇去云阳公主之号。卢多逊等及其家眷流放崖州。”

王继恩念毕,赵普与潘美率先出列,向赵光义跪拜,齐呼:“陛下英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大臣亦随之跪拜,山呼万岁。

面对这万众臣服的天下,赵炅却并无多少伐除异己的快意,弟弟幼时的无邪笑容自心中闪过,他恻然想:我只是许你一片放纸鸢的天空,你却觊觎我足下的江山。你以为抛却亲情可以达到目的,却不想你要面对的我更不会为亲情所累……

一念及此,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心底瞬间漫升,像隐于胸中多年的刺又亮出了锋芒。赵炅迅速直身坐稳,阻止自己坠入记忆的漩涡,泯去感伤之意,他朝众臣端然微笑,并告诫自己:朕与那放纸鸢的弟弟已失散在彼此的人生中,此后凭他去往何处颓垣荒墟,朕皆应心如寒铁,不闻他穷途之哭。

刘娥病好之后赵元侃仍以锦衣玉食奉养,刘娥难感心安,但见前路茫茫,一时也不知该往何处去,只得暂留于襄王府中,仍坚持做侍女职事,拒绝白白领受赵元侃恩惠。

这日赵元侃在书斋内读书,让刘娥相随。刘娥便在他看书之时手持拂尘,这里扫扫,那里拂拂,见桌上的瓶花供养了几日有些衰败之相,便放下拂尘仔细清理枯枝败叶。

赵元侃目光虽停留于书上,眼角余光却始终不离刘娥,见状忍不住搁下书册,叹道:“阿湄,你不用干这些活的,我请你来,不是要你做侍女。”

刘娥道:“我身无分文,你既收留我,我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做。”

赵元侃正色道:“你怎么没做事,你帮我做了件大事。”

刘娥目含疑问。

赵元侃忽地展颜一笑:“你伴我左右,为我消除了一桩心事。”

赵元侃衔笑欲待刘娥回应,但见她一双眼眸清澈,直视自己的神情却格外严肃。

赵元侃笑容渐渐有些僵硬。

刘娥平静地注视着他道:“这瓶花该换换水了。”

刘娥捧着花瓶出门,抬首见刘夫人一脸铁青地立于门边,也不知是何时来的。刘娥朝刘夫人微微欠欠身以示意,刘夫人表情漠然地看着她走出去。

待刘娥走远,刘夫人疾步走至赵元侃面前,道:“我听到风声,秦王谋逆之事被再次追查,牵连甚广,被捕入狱者不计其数。如今秦王已被虢夺封号,贬往房州居住,卢多逊等人均被流放,大王可曾知晓?”

赵元侃道:“这个自然。昨日入宫定省,爹爹都与我说了……你暂别告诉刘娥,她还不知道。”

刘夫人含怒道:“大王时刻为那丫头着想,却可曾想到,你收留罪臣奴婢,本就是大罪,若有人告发,后果不堪设想。”

赵元侃反诘:“你是想让她离开王府?你不是也觉得让她出去不妥吗?怕她说出我收留她之事。”

刘夫人眉头深锁,道:“那时官家尚未宣布怎么处置秦王,事态尚不明朗,是得把她留在王府,以防她外出节外生枝。但如今秦王谋逆之事已坐实,虽然官家暂未判他和家眷死罪,但罪臣之名是逃不掉了。你继续收留刘娥,迟早会有风声被外人知道,若传进官家耳朵里,他岂会不动怒?”

赵元侃决然摆首:“她如今无依无靠,我不能放任不管,就让她继续住下,出了事我担着。”

刘夫人又气又急,连连拍案道:“你担当得起吗?别以为官家近日对你有些好脸色就会容许你做任何事。若论曾获得的宠信,你比秦王如何?比楚王如何?他们如今又是何等情形?”

赵元侃仍不改心意,只说:“乳娘不必多言,我自有分寸。”

刘夫人咬唇,将心一横,直直地在赵元侃面前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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