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誉对上他目光:“那为什么赫连城的刀鞘还会被偷走,漠北之战的流言还会在陵阳盛传?这中间有谁做了什么,玉珩发现了么?”
戴珺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燕安,还以正道,总需要时间。但人做过的事都会留下痕迹,也终会付出代价。”
顾衍誉静静看着他,显然未被这番言辞打动。
这种话她听过太多了,她也曾以为世界是这样的,但她自幼年起所见的一切,都与书上的圣人之言相悖。
无权无势之人,作小恶会得到立竿见影的处罚,作大恶会被用以杀鸡儆猴;而有权有势之人,小恶大恶都无所谓,除非真大破了天去,才会得到一些小惩大诫。
就说那苏埠的王家,贪了修路造桥的钱,逼死摆渡人又如何?风头一过,那王纪还不是干着最清闲的肥差,过着滋润的日子么?王家门下的王泰东领了钦差的命,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连一贫如洗的淮山都不放过,谢为良这样的人得掏出自己的棺材板钱去贿赂他,才能把大佛送走。
那一出江南贪墨案,顾衍誉网罗证据是为顾家成事不假,但她心里有不可说的痛快。
越在这权力中心看着,她心里的混沌越多。顾衍誉有时质疑她的父亲,有时又自我怀疑是否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圣人与侠士,都是书上编造出来的东西。有人拿来骗别人,有人用以自欺欺人。
唯权势是唯一的标尺,权势如伞,伞面能罩住的地方,天道的雨就落不到作恶之人身上。而伞下是黑的。若戴珺说的“正道”有用,她这十几年都算什么呢?
她话问出口的那个瞬间,戴珺忽然觉得,也许於镜庭的镜令,他早该接下。那便不会像今日这般行事掣肘。
短暂的沉默过后,顾衍誉带点不达眼底的笑:“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么?没有的话,我困得很,要回府上睡觉了。”
戴珺眸光沉静得吓人:“你知道这是为你而设的陷阱,但还是会走进去。并且你和雅克苏的长老达成了什么一致,对不对?”
被如此剖开,顾衍誉反而冷静下来。
她面沉如水,过了很久,毫无预兆地冲他一笑:“所以,玉珩,你有什么证据要跟我分享吗?”
戴珺盯着她,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握紧,顾衍誉轻描淡写道:“若有什么我行为不端的铁证,大可送呈官府;若是捕风捉影,也跟瑞王一样得了一把刀鞘,亦可进宫面圣;若什么都没有,我畏寒,天冷得很,就不跟戴大公子一起秉烛夜游了。”
言毕她心道,我可真不是个东西,那人劝我别往坑里跳,我回赠他这些。
戴珺死死盯住她,眼里涌动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我心急了,他想。
不过是关注她的日子太久,自以为了解了这个人,而在顾衍誉眼中,他大约只是陵阳城里被蒙骗的普通一员,没有什么特殊。甚至,还比不过严柯跟她的亲厚。
戴珺压下眼中翻涌的异色,深深吸了一口气,开言又是和缓的:“无论我知道什么,都不会与你为敌,也不会说与第三人,你可以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