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大雪中单薄瘦削的身影,夏逸叹了口气,转头进了府衙大院,向还亮着灯的正堂走去。
……
何家老宅内,兄妹二人各居一室,跳跃的烛火将静坐的人影虚虚投在窗纸上,宛若两尊栩栩如生的瓷俑。
揣着被攥得皱巴巴的辞别信,饶是收到了父亲从洛阳来的最后通牒,姚秀楠还是在院门口顿住了脚步,纵使无法雪中送炭,她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添麻烦。
却不想刚一转身,就撞见了踏雪前来的秦挚,姚秀楠心中一酸,不自觉又将袖口抻了抻。
“秋月素来刚强,眼下突然发生这么大的事,一个人静静想清楚也好,明日我们再来看她吧。”
言罢她转身欲走,可却突然被人一下拉住了衣角,随即秦挚低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你可是……要回洛阳了?”
不知为何,被寒风吹得生疼的眼眶兀地一酸,姚秀楠强忍住流泪的冲动,“嗯,家里催的紧,约莫也就是这两日了”。
拖来拖去还是要走,与其牵连不断,她更想快刀斩乱麻,莫要耽误了别人。
半晌的沉默中,她感受到对面灼灼的视线,紧抿着唇不敢抬头,眼睛死死盯着雪白的地面。
“那便祝你一路顺风”,秦挚声音又轻又柔,透着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
“往后可要改改你的小性子,别遇到事就那么急躁,还总是口无遮拦。洛阳可不比耀州,达官显贵那么多,就算不对你怎么样,使几个绊子你也犯不上……”
青年就这样站在漫天大雪中,用近乎亲昵的语气唠叨着少女的小毛病,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总是用外表的冷硬和无趣包住自己,可实际内心却极为柔软。
身体总是先于理智,姚秀楠猛地扑进他的怀里,打断了那絮絮叨叨的嘱咐,“本小姐都清楚,蠢货!”
“你看你,还是满嘴粗俗之语”,颤抖着抱住少女瘦削的腰身,秦挚声音更为低哑,听不出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
铺天盖地的雪花似是被阻隔起来,原本被冻得僵硬的身体突然燃烧起炽热的温度,在这片冰雪的空间里,保留了一小束冲破桎梏的火焰。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天地皆静,呼啸的风中传来男子含笑的声音。
“火蛾子,不管在哪,你都要一直这样乐呵呵的,没心没肺才像你嘛!”
姚秀楠用力捶了一下他的后背,怒骂中含着几分哭腔,“蠢货,那也比你这个闷葫芦强百倍,管好你自己吧”。
纷纷扬扬的雪终于小了些,在转身离开之际,姚秀楠用力吸了吸鼻子,瓦声瓦气地开口。
“我到洛阳会给你写信,三年,若是那时你未娶我未嫁,那……”
还未待她说完,身侧的秦挚笑着点了点头,“好,我等你”。
世事艰难,然少年心气甚高,纵然有千般阻碍,仍对未来抱有一线希望。
可是身在宅院的宋县令,却绝没有这般的好心境,反倒是愁眉不展,低声呵斥着手下的孙主簿。
“废物,让你去送个信,你怎么把人给我搞死了?”
这孙主簿自知犯了错,佝偻的身体更是低了几分,连斑白的头顶似乎都要窝在怀里,连忙陪着笑脸连连称错。
“大人息怒,下官一时疏忽,让那何老汉撞了个现行,但此事确非下官本意啊,再说不是都定了意外……”
“哼,意外”,宋县令瞪了孙主簿一眼,“若非本官早有安排,这案子能这么快定了性,你这家伙几次三番给我惹事,这次算是捡到了,再犯看谁给你擦屁股?”
孙主簿赶忙眼尖地递上温热的茶杯,忙不迭赔着笑脸,“是是,都是大人您高瞻远瞩,下官日后定提着脑袋做事,绝不会再给您添麻烦”。
见他一连赔了错,宋县令才缓了几分怒气,接过茶杯喝了一口,随即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只可惜啊,还是搭上了一条人命,老何当真是可惜了,但愿莫再生出事端……”
孙主簿一张老脸堆满了谄媚的笑,一面递上新进的果脯,一面也跟着附和起来。
“要怪只能怪何老汉自己运道差,谁叫他早不去晚不去,非半夜到山上上坟,如此也怨不得旁人了。”
宋县令放下手中的茶,翻开了身旁的书卷,却抬眼望下窗外落下的雪花。
“凛冬已至,无处可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