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皇帝还有这世上最好的天地灵物蕴养,有最好的医者给他调整身体,为他的身体远瞻未来,只要他自己那口气不散,不跟医者对着干,多个二十年,也是不成问题的。
“她自己想不开?”顺安帝淡淡道,还是不所为动,批奏折的手未停。
“恩。”澜圣医抚了抚颌下胡须,“也不仅如此,她的生气快要用完了,我就算用给您吃的药给她吃,也多吊不了她几日,福薄。”
顺安帝不言。
“她其实是个有福的孩子,要是换在民间,她这等的福气,活到八九十,也是不成问题的。”
又在说他的皇宫是个吃人寿命的地方了。
这澜亭,重要的时候说话知道轻重,也知道先后,敬他得很,就是一说到这些婆婆妈妈的事,就又没规矩了。
“过几日,等背后之人知道朕死不了,你也死不了,朕再放你回去。”
澜亭的事,查到了他一个族内王叔儿子的身上,这儿子已经被关在大理寺,只差最后一口气了。
再查,这人起了刺杀澜亭的心,是受他烟花之地的一位欢好唆使,这卖笑女不等人前去捉拿,就自断性命于房间。
线索再往下查,发现皇族子弟的不少人皆是卖笑女的恩客,千金博花魁一笑的事没少做,还有一个气病过家中老祖母,这次查到他头上,人前脚被提到了大理寺,后脚老祖母就被搀扶着到了老八王爷府跪求,请求老八王爷进宫来跟他求情。
这便是他卫家皇族子弟,皇族家风,无几人懂大义,更没几个干人事的。
要换顺安帝二十年前的心性,他能跟今日的丁女一般,气得吐出血来。
顺安帝有时也钦佩自己,被一群人往烂泥潭里拖,他还坐在岸上的宝座上,手里握有许许多多把能杀人的刀。
而这一切,是他殚精竭虑而得。
就算有人施计施施然告诉他,卫氏皇族烂到根了,顺安帝的心潮也未有丝毫起伏。
相较起这些没用的卫氏子弟,就是他们全死了,也比不上一个澜亭对他来得有用。
“过几日是几日?”深谙他话里有话真意的澜亭此时接话道。
“到时候看罢。”
“陛下,”澜圣医无奈道:“澜亭之所以是澜亭,是那个能为天下百姓看病的澜亭,不是那个只为您一人看病的澜圣医。”
他不出去尽他的微薄之力,澜亭就不是澜亭了,也就不是澜圣医了。
“到时候看,会尽早放你出去。”
“差不多就得了,您就别查了,这世上的事,做好自己的就行了,能糊涂的就糊涂点,您别查了。”按他女婿的说法,就是几个王子也都沾上了这事,要是真按皇帝所说的只要涉事之人就要死,皇帝的儿子也要砍几个。
皇帝的儿子本来就不多,再砍几个,皇帝得没儿子了。
设局的人,可谓是杀人诛心,对皇帝的恶意与恨意,那是希望皇帝眼看着自己把自己杀得断子绝孙呐。
是个人都得被气死,女婿不想让他进宫来,澜亭这次倒是没有推脱,自行快步进宫了,为的是来皇帝眼皮子底下,亲口告诉皇帝,他不在意此事,皇帝可以收手了。
“我不希望您再查下去。”澜亭又道。
顺安帝没吱声。
过了片刻,他道:“朕知道什么时候该收手,朕心里有数,朕也不生气,朕知道他们想让朕变成什么样子。”
“唉。”也不知道哪家缺大德的,这般算计皇帝。
不过皇帝这些年没少杀人,那些被他杀过的人连起手来算计他,盘出这种局来,澜亭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反杀也在情理当中,也在因果当中。
皇帝杀的不是世家之人,就是地方望族之子,这些人拧成一股绳来,势力之可怖,力量之可怖,就是他女婿,知情后都想立马带着全家跑路,哪怕当叛徒也想远离是非之地。
只可惜,皇帝对不起那么多人,唯独没有对不起过他们。
义女婿做生意以诚信起家,他治病以仁德为本,还有好友苏谶德和郎,当年被流放,就是因为过于仁义愚蠢,替家族担下了罪名才致流放,至今没改其品性,乃真正的用君子之心求君子之道的正人君子,就算他们让女婿带着女儿跑,他和德和郎也不会跑。
活到他们这个年纪,就是陪着皇帝去死,他们也是坦然受之的。
宫外如此,宫里如此,皇帝早些年所做的那些事的后果,便都出来了。
澜亭叹罢气,又道:“也没那么糟糕,在您手中的,没在您手中的,人加一起也不少。阴阳一体两面,有阴就有阳,我就觉得您这些年干得不错,我在民间行走,一个地方,十年前十年后两个样,十年前吃不上饭的地方,十年后就吃得上了,十年前没人的地方,十年后有了村庄,这是您的功德,天下百姓知道,上天知道,史书知道。”
澜圣医又来医心了,顺安帝哼笑了一记,心思依旧沉浸在下面人的来报当中,嘴间淡淡道:“别担心,朕没那么脆弱。”
这世上他最大的软肋已经死了。
他一个对软肋尚且如此残忍的人,还怕那点小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