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国安泰二十一年夏。西北肃西山的冰川有一角忽然发生坍塌,放置山中多年的冰棺被涌出的地下水流冲走。冰棺在水中化开的那刻,水乔幽被水呛开眼睛。随着本能从水中爬出,她差点被头顶的太阳和冰雪刺伤眼,脑子一片空白。过了许久,她迟缓的发现阳光是有温度的。这怎么可能?她想不起任何事情,但是隐约意识到自己应是死了。环顾四周,杳无人迹。她望着茫茫雪山,陷入迷惘。那日,她从山脚下出发,往北走了整整三日,终于看到人家。打听之后才知,此时距离她记得的上元二年已过整整百年,大邺早已不复存在。水乔幽反应有些迟钝,好一会才消化听到的事情。百年?那她为何会在这儿?傻站了许久,水乔幽看着自己惨白的双手,慢慢记起了一件事情。大邺上元二年春,她出征江槐城,暮冬之际,重病不起。在那之后,她不再有记忆。现在,她是又活了?过了一百年,她又活过来了?她已弄清楚自己所处之地大致在哪里,然则,举目四望,没有丝毫熟悉之感。她继续向北,渐渐地失了方向,走入了一片沙漠。她在沙漠也不知走了几日,快要支撑不住时,看到了水。喝了几口水,人才清醒些。她拖着沉重的步伐沿着水流走,太阳西斜,她就在枯死的胡杨木上坐了下来。一切就像一个梦,梦死、梦醒,就是百年。一百年,她认识的那些人又在哪里?地下。那她再活过来有何意义。水声撩动的声音惊醒了她,这才发现,月亮已高高挂起。月光洒在前面的水面上,带着一种死亡的梦幻。水声还在继续,她呆呆地站起来,朝前走去。楚默离从水中钻出来时立即感受到周围多了一股气息,他回头看去,一眼就捕捉到了站在河边身着红衣的水乔幽。黑夜中,四目相对,各自安静着。许久后,水乔幽视线在楚默离裸露的上半身上扫了一圈后又回到他脸上,“抱歉,我不是故意要看的。”她嘴里说着抱歉,语气中毫无愧疚或羞愧之意。楚默离神色不变,语调平缓,“无事。”因为沉睡太久反应有些迟钝,过了几息,水乔幽才重新说话,“是我先来的。”她是想解释这个误会。楚默离默了一会,“可要我把这让给你?”水乔幽摇头,“我不洗,你可以继续。”楚默离沉吟片刻,“夜深了,你不走?”水乔幽未动,“累了,不想走了。”“哦。”月色下,一人立于岸上,一人立于河中,岸上的人衣裳整洁,河中的人身无一物。两人进行一段诡异对话后,周围安静下来。片刻后,楚默离不管水乔幽,继续在水中沐浴。水乔幽站在岸上,就那样看着他洗,然后看着他光着上岸,看着他穿衣服,看着他从对岸离开。她的脸仿佛是冰冻的,从头到尾表情从未变过。沙漠天气多变,晚上寒凉,白日日头正烈时,能把人烤干。水乔幽一直在河边站着,直到太阳升到头顶。她舔过干裂的嘴唇,迈动了脚步,继续向上游前行。行了半日,看见烟火。盯着烟火看了一会,她朝烟火处走去。烟火是从一山谷出来的,水乔幽行至那处时,入目的是尸横遍野,鲜血浸入沙土,还未凝固。是战争。她眯了一下眼,于尸山中走过,没有见到活口。她终是不忍他们曝尸荒野,用刀剑挖了两个大坑,将尸体按他们的穿着分别埋进大坑。埋好他们,她还分别拜了三拜,礼数周全才起身。天快黑了,她继续往前走。走过山谷,又看到那条延伸很长的清河。岸边躺了一个人,白衣在黄沙月夜下格外显眼。迟疑片刻,她走过去。还未靠近,地上的人抓起了手边的剑,撑起上半身看着她,眼神狠戾。黑夜中,水乔幽目力极好。隔着三丈距离,她认出他是昨晚那个人。两人对视一会,水乔幽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平淡,“可需要我相救?”楚默离旁边扔着盔甲,身上仅着中衣,白色的衣服上染了不少血。他伤的很重,已在这河边躺了半日。失血过多,让他看起来很虚弱,但是沉稳依旧。他也认出了她,“不用。”“哦。”水乔幽闻言情绪未有波动,在旁边坐了下来。楚默离:“……”坐了一会,她才想起解释一句,“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她说的很慢,像是刚刚学会说话的小孩,还不熟练发音。她的语气让楚默离放松了抓着剑的手。“那你在这是为何?”“等你死。”她的回答让人始料未及的同时又猝不及防,楚默离再次沉默了。缓了半刻,她才又补充一句,“然后帮你收尸。”她用闲话家常的语气说出了最让人心惊的话。楚默离自认熟通人心,却没有看懂她。他没有在她的身上看到攻击性。他看着她清冷的侧脸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松开手中宝剑,重新躺在黄沙之中。周围陷入了诡异的静谧,能听到的只有楚默离轻轻的呼吸声。他侧头看她还坐在旁边盯着水面,心情有些复杂。“你还是救下我吧。”迟缓了一拍,水乔幽偏头,“好。”过了一息,她又问道:“怎么救?”:()日暮醉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