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逛街购物这件事,还算是愉快的结束了。
回到家,程颐仍下意识地与她保持距离,也正式思考了“孤男寡女”这个问题,留她在家里多少还是不方便,然而在这个时间点让她独自出去住,哪怕给她请个阿姨照料,也觉得对她是莫大的残忍——生活上可以解决,但心灵上的呢?怕是连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
程颐有些犯难,但已然将莫思瑶当成小孩子,没有和她商量。
莫思瑶多敏感一个小姑娘,乖得让人发指地简单收拾了下新购的衣服,然后就坐在沙发上等“安排”,顺便掏出了她的手机。
这是款诺基亚的直板机,在当年还是挺流行的,通用款。
“看什么呢?”不忍见气氛太尴尬,程颐找话。
莫思瑶本来也没看什么,听他一说话反倒是直接摁到短信界面,清清嗓子突然读了出来:“唉,昨天晚上没睡好,彭立的呼噜打得比猪还响,早上刷牙的时候,我在他课本上画了几个猪头,他全宿舍都怀疑到了,也没怀疑我,现在在请我推断是谁下的手,哈哈哈。有机会请你来男生宿舍走走,这里的空气都弥漫着脚臭气,我猜你一定很喜欢。”
程颐第一感觉自己的话太多,他就不该起这个话题的头。如今不但受震撼于那个被时代淘汰的手机,最让他震惊的是,以前他怎么是这样的人?
“哦,还有这个,”莫思瑶随意翻了翻,“今天上课我偷偷放了个屁,然后我把这个屁嫁祸给了周明,到现在他都在认真向我解释这个屁不是他放的。括号,偷笑偷笑。”
读到这她朝他晃了晃手机,说:“这两位兄弟还健在吧?不知道有没有认清你的真面目?这都是你手机号发出来的,做不了假。”
“不可能!”程颐直接否认这短信是他发的。他也确实想不起都是什么时候的事,除了提及的那几个名字,其他的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只是看到这部手机,程颐对莫思瑶的身份是深信不疑了,当时遗物移交的时候,他也在场,当中就有这部被撞得支离破碎的手机,上面的吊饰是她最爱的路飞的草帽,如果她是伪装的,那得真的有一整个道具组在帮她张罗作假道具。
安顿好莫思瑶,程颐进了书房,窝进转椅里,熟稔地点燃了一支烟,然后闭上眼假寐,身子控制着转椅,轻轻地摇晃着。
他再度回味了一件事:莫思瑶回来了。
很长一段时间,他在烟酒中放纵自己,这些年走出来,真的不容易。
他突然感觉一直压在他胸口的那块石头,终于被搬开,他长长地吁了口气,但心头又被另一股无形的压力所笼罩。
程颐掏出手机瞄了一眼,各类讯息提示布满了屏幕,只是他从下午便调至静音,图了一个清净,到现在,他还是一个都不想处理。他随意将手机搁在书桌上,深深吸了口烟,感觉大脑还是异常亢奋的,便打开电脑打算处理些杂事。
随后,他突然听闻一阵呛咳声。
程颐抬头一望,迅速起身,将烟掐灭,道:“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她用手在鼻子前挥了挥烟味,她有些意外,却又觉得不应该意外——他吸烟。
他转身将窗户打开,临江的高楼,一点点缝隙,秋夜的冷风便呼呼灌了进来,吹淡了烟味。他叹气道:“我得跟你强调一点,乖女孩不应该在晚上单独与男人接触。”
“你也不行?”
“对,我也不行。”但是看到她单纯的脸,他叹了口气,“今晚例外,过来吧,我知道你还想聊聊。”程颐已顺手将搭在椅背上的睡袍扔给她,“冷,你披个外套。”说完他移开椅子,离她更远了一点,保持了安全距离。
莫思瑶心里隐隐有点受伤,她将袍子披上,然后靠在门边直接坐在了地上,抬头看他:“我有点睡不着。”
她害怕,她觉得自己的心揪着疼。
“这很正常,我也有点睡不着。”程颐自嘲的笑笑,索性也靠着书桌坐在了地上,两人隔着三四米的距离,面对而坐,夜色中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温柔,“想聊什么?”
莫思瑶头微微靠着墙,沉默了好半晌,她也在打量着他,想从他身上找回一点点熟悉感,可是……并没有。程颐便一直耐心地等她开口,许久,听到她幽幽的声音:“程颐,你说我爸爸妈妈那会儿知道我死了,是不是哭得死去活来的?我爸最疼我了,什么都让着我,我妈虽然老埋汰我,但也疼我到了骨子里,我只要一想象那个画面我就好难过好难过,你说,我是不是很不孝啊?”
“别什么都往身上揽,这个事也不是你可以决定的。”
“我知道,我就是有点心疼……那你说,我外婆会不会也在若干年后,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到时你可不要被吓到。”
“不会的。”莫思瑶浅浅勾了勾嘴角,掩饰悲伤的情绪,“你会帮我找到他们吗?虽然有点麻烦,但你知道,我现在能拜托的人只有你,我——”
“瑶瑶,我说过,你的事,永远不要觉得在麻烦我。”程颐打断她,认真承诺,“我会倾尽我所有帮你找到他们。”
莫思瑶红了眼:“谢谢。”
“傻丫头,你以前从来不跟我说谢谢,以后也不需要。”
“那……”莫思瑶咬咬唇,望着他,“那你呢?”她眨巴眨巴眼睛将眼泪硬逼回去,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刚刚一直在想,这件事如果我们交换了角色,我会怎么办?我发现我完全没有办法接受这件事情,如果……如果,当年离开的是你,我会崩溃的,我……我根本没法想象,”她猛地抬头看他,眼泪滑过脸颊,“你一定很难过对吗?这些年……这些年,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他想过去将她的眼泪拭去,但他克制住了,微微露出个安抚的笑:“不重要,都过去了。”他目光柔柔,“你不会知道,我多庆幸,经历这一切的人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