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你最近工作很忙,新的项目也很复杂,你照顾好自己就好了,不用想着来看我们。”
“昨天不是才见过吗?”
裴远的语气依旧慢条斯理,好像只是在和心爱的小儿子讲道理。
也的确是在和小儿子讲道理。
每一句都在规劝他应该怎么做,每一句都不忘提及工作,就好像,那才是裴云洲的本体一样。
裴远虽然已经五十多岁,年轻的时候也曾在商场厮杀,讲起话来咬字清晰,重点突出,但裴云洲耳边却响起了一阵嗡鸣,只能看见父亲一开一合的嘴,听不到一点声音。
他站在离父母所在的餐桌五六米开外的地方,突然就觉得,这五六米的距离好像是一道又深又宽的沟壑,将他和这个世界都隔绝开了。
他真的好累啊。
裴云洲生平第一次,没有和父母告别,甚至没有打一声招呼,脚步趔趄地跑出了餐厅,跑向院子外面。
一阵晕眩袭来,裴云洲脚下一软,险些栽倒过去,但好在最基本的肌肉记忆尚存,让他勉强保持了平衡。
眼前忽然又有零碎的画面闪过,意识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从前在孤儿院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因为被排挤而常常被推搡,常常差一点就要摔倒在地。
或许就是那个时候起,他就练就了找到平衡的小诀窍了吧?
关于孤儿院的记忆其实已经很久远、很模糊了,模糊到很多事情都只是一个破碎的画面,甚至看不清主人公是谁,裴云洲只记得自己破旧的白衬衫,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漫无天日的冷。
是父母把自己带离了那里,现在的生活已经比那时候好得太多,自己不应该贪心的。
将裴氏撑起来原本就是自己应该做的,母亲身体那么糟糕,怎么可以再为此劳心劳力。
不就是一束花,为什么要那么较真呢,母亲毕竟出身名门,觉得自己的搭配不好看也很正常吧。
自己真是太任性了,就这样对父母不告而别。
裴云洲离开院子的脚步迟疑了一下。
可是他没能等到想要的挽留。
餐桌上没有第三副碗筷,桌上的菜肴大鱼大肉,也不是他糟糕的肠胃能够负荷的。
即使要留在这里,恐怕也要麻烦厨师额外给自己熬一碗粥。
裴云洲有些迟钝地意识到,或许今天就不该来的。
他原本还想着,今天回了家应该会在家里吃饭,吃完饭还会耽搁一会儿和父母聊聊许久没有聊过的家常,特意给司机放了假,准备晚上自己开车回去。
因此当裴云洲回到车库的时候,司机已经离去。
他的大脑一阵阵地发晕,这样的状态,根本不适合开车。
现在时间还早,还只有五点,稍微再休息一下再回去也来得及做晚饭。
裴云洲将头枕在方向盘上,试图通过按压缓解太阳穴的发闷发胀,可惜并没有太大作用。
裴云洲只好将车窗摇下来吹吹风。
只是这阵风来得不巧,将他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都一并带走。
透过车窗,他看见了自己带来的那束花。
女佣一手提着七零八落的花,随意地扔到了垃圾桶里,花朵的那一面朝下,只露出空荡荡的一截花纸。
裴云洲只要一闭眼就可以想见,他精心挑选的、每一朵都是他的最爱的鸢尾,就这样倒插在垃圾桶里,被封闭在了那个肮脏又黑暗的地界——
就好像被关进去的是自己。
不是已经想好了,一束花不需要较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