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克萨哈走过午门,见风雪愈大,不由又想起了索尼那张面如寒霜的脸。他出宫前也去西华门与太液池看过,但那边早已被收拾的干干净净,而知晓事由的大部分人已死,再想弄清事情经过已是不可能的了。对于自己的装傻充愣,他其实也十分清楚索尼说那些话的缘由是把他当作了自己人,如今他大权在握,这当然是好事。可一回想起那句“杀了一切有嫌疑之人”,心中不自主的还是会冒出一个念头自己也参与了此事,也是知情人一念至此,他不耐烦的往身旁摆了摆手,“别他娘给老子打伞了,去,把人叫过来。”撑伞的是苏克萨哈自己的亲信,收起伞后却是有些为难的看着他。“大人”苏克萨哈看过去,见只有寥寥几个御前行走跟在身后,又是一愣。他自朝会之后被降为三等侍卫,却已没有这般对其他御前侍卫呼来喝去的资格,而如今进宫阐明事由后,索尼似乎也没有要提拔他的意思也正是此时,身后传出动静来。苏克萨哈转头看清了来人,眉头愈发紧锁,但也很快换上了一副平静的姿态。马蹄声临近,傅以渐在他身旁停下,笑道:“大人可是走的快,属下骑马都未能追上。”苏克萨哈也是一笑,道:“这声大人可不敢当,敢问状元郎寻我作甚?”“自然当得起。”傅以渐下马拱手道:“索尼大人有令,让属下协助大人肃清全城,宫中能调动的御前侍卫属下已调出,交与大人差遣。”“可有令牌?”“自是有的。”傅以渐拿出腰牌,递过去道:“那日白极门之事,对不住大人了,属下也是奉命行事。”苏克萨哈点点头,接过腰牌也不去看,又问道:“索尼大人还有何吩咐?”“全凭大人的意思。”“如此,我明白了。”苏克萨哈喃喃一笑,道:“还请状元郎与索尼大人放心,都包在我身上了。”傅以渐闻言,却是有些不解的看向他,目光有些疑虑,“大人是已有眉目了?事情到此,你我既为陛下做事,不得不谨慎”“还那么谨慎做什么?”苏克萨哈咧起嘴角,往他肩膀上一拍,道:“你看范大人就是太谨慎才成了那副进退不得的样子。事情既已过去了,如今京城我们最大,谁他娘敢挡路,就他娘把谁干掉,多好?”这些话并没有使得傅以渐信服,像是想到什么,盯着苏克萨哈欲言。然而苏克萨哈却已按下他的肩膀,笑道:“放心,我已有计划了,事情一定会风平浪静的”~~马京和穿着儒裳走过了会同南馆的废墟,抬头看去,心中感慨万千。烧黑的残壁下倒塌一块碑石,其上只能隐约看得清青云直上几字。这几日,马京和也听说了许多事,知道城中几番搜查追杀的是他认识的举子姜明,御前侍卫顺着几次大火的痕迹杀了许多人,连至交好友傅作生也在排查中不见了踪迹。还有掖臣兄,听说也是与姜明缠上了联系,不知情况如何。回想着清兵搜查中那些挥之不去的场景,马京和的脚步愈发沉重,带着书童迈过会同南馆,到了一间大酒楼上。自所住的会馆被烧,许多举人就已搬出来住,他也无奈迁到了这间玉河桥对面的酒楼上,因带来的大部分东西已被烧毁,他每日开销不小,都是在省吃俭用。但许是适才所想的那些,他心中烦躁不堪,没有如往常一般回房温习,而是径直走上了二楼的雅间坐下,眺望着京城繁华。“去,叫两壶黄酒,再去楚巷请一位清倌儿过来,要擅长作诗填词的。”“主子,这”“不要叫我主子。”马京和不耐烦道:“听起来烦,如前朝一样,叫东家。”“是。”书童又口称了一声东家,这才道:“可如今澄清坊皆有官爷搜查,乱子太大,楚巷那边的小姐儿,实在不好请出楼”“怎么?”马京和道:“心简与傅兄在时便好请了?我就请不得?告诉那龟婆子,要多少钱我都出的起。”“是,东家还有什么吩咐?”马京和顿了顿,又道:“再请一位长袖善舞的清倌儿,往常都是我与心简傅兄在此煮酒论道,如今此景此情,皆可恨姜明,独余吾一人,孤掌难鸣也”“是,小人这就去请”不久之后,一双素手就已点燃烤炉,将黄酒温上,另外还有雪中楼台上两道长袖翩翩起舞着。马京和愣愣失神,不由又从案上拈起笔来,让一旁的清倌儿研墨。他已喝完一壶黄酒,脸颊微红,看着漫天雪景只感意气悲悯,怀念着与两位兄台谈笑风生的场景,只抬手间便连贯作下一词,捂着袖子长叹起来。,!而那素手研墨的清倌儿也靠过来看去,像是瞧见了什么忽地眼角一跳,,但也立即收起来,夸赞马京和文采斐然。长歌袖舞至傍晚,马京和醉的不轻,倒在火炉旁连声说着什么。两位清倌儿一对眼,只轻喃了几句“姜明是何人,马公子竟如此挂念他”但也仅仅是片刻间,她们便把马京和扶起了身,俏笑道:“马公子还醒着?可还要妾身再舞一曲?”“不必了,不必了,我醉了”“且回吧,我心中之惆怅,犹如滔滔江水,且忘一醉方休,岂是你等小女子所能领会”“既是如此,还请公子给几个赏钱?妾身从楼里出来一路可是颇为凶险呢好多官爷都在盘问”“我知道规矩。”马京和把手往怀里一掏,拿出二十两的官银甩去了案上。两位小姐儿轻笑了一声,道:“公子真是醉了不成,公子的小书童可是在楼中与妈妈谈过了,乃是一人五十两呢”“什么?”马京和一愣,抬眼看向玄关屏风处,只见那名小书童已畏畏缩缩的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来,又往怀中摸去,却只得几两碎银,复得轻笑一声,道:“我房中还有,待我去取来。”“这等小事儿,还是让小厮取即可,妾身再与公子论论词可好?”马京和神色一僵,道:“还是我去,下人哪里能近主子的钱财”“公子想走?”“不是”话未说完,两名清倌儿就已站了起身,轻笑着往屏风后走去,然后是几名青楼龟奴走了进来。马京和犹豫起来,他却是只有这些银两,这几日也曾写信回福建老家叫家里人寄了,正想着怎么解释,可那几个龟奴已抬步逼了过来。他也逐步退去,才到窗前,忽然眼神一顿,只见楼下站着一个年轻的举人,正负着手,眼神平静的看着自己。他猛然一惊,连声往前喊道:“姜明!那是逃犯!快捉住他!”“喂!那是逃犯啊!捉住他交与朝廷要多少钱都有!唔你们别动我!”祁京走上二楼雅间,微微瞟了一眼站在屏风后的两个小姐儿。两位小姐儿一愣,正想开口问话,可祁京没理她们,忽然往身后看了一眼,随后径直转过了屏风。尤是见到这年轻的郎君有如此大的上位者气势,她们神情一顿,不敢再怠慢,跟着走了出去。那边的马京和已被压在栏杆上,却还在大喊着捉住逃犯。祁京依旧没理他,往着主位上一坐,示意后来的两位清倌儿也坐下。“他欠了多少钱?”“一百两”两位小姐儿见他平静的喝起茶,神情也有些捉摸不定,一时间不由也多要了二十两。“你们!”马京和背对着他们,听到此话,却不再叫喊,只怒道:“枉我与傅兄如此照顾你们,此刻竟能”“把他押过来,他的钱我出了。”祁京从袖子里拿出一把金豆子放在案上,又道:“我来另有他事,不要大喊大叫。”两个小姐儿瞟了一眼桌上的金子,像是有十两的样子,依如今行情,却是能抵一百两银子,这才让人把马京和押过来。“快去报官!”马京和一来便道:“此人是逃犯,近日京中动荡皆是由他引起,捉住他多少钱都有!”祁京摇了摇头,依旧是对着两名小姐儿道:“你们信他?”“妾身不知”祁京笑了笑,又拿出了一把金豆子,道:“想要钱吗?”两位小姐儿看着那些金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却不料祁京另一手已将一块更加金亮的令牌拿了出来。“我替摄政王府办事,马京和才是如今摄政王府要捉的逃犯,我只不想人抢功,先一步在此控制他,你们拿了这些好处,此间之事就该忘掉了”他一直都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只单单看了马京和一眼便颐指气使地喝令龟奴把其绑起来。“再者,我知道你们是那个青楼的明白了吗?”众人皆是一惊,连声道:“明明白了”“嗯,走吧。”待两个小姐儿与龟奴走出门,马京和才似恍然惊醒道:“我既已听说过你了,你还胆敢现身栽赃我,厚颜无耻!”“我已说了,我替摄政王府做事。”“我不信你,你且不知都传开了摄政王府与陛下作对”“随你信不信,选择在你手上。”祁京打断道:“我看过你的举人凭证,你是从沿海金门而来?”“干你何事?”“把身份文书给我,我放你走,让你出去追人。”“追什么人?”马京和皱眉道:“你先告诉我心简在哪?”“你真要听?”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是,你先告诉我。”“死了。”祁京将陈掖臣之事说了一遍,道:“他被宫里所害,与我分别后已不知下落。”“你骗我,心简就是宫中的人,怎地还会此般”“你还想问什么?”祁京忽然低下头来道。“很多,你又是怎么回事?”祁京笑道:“我说我是被人栽赃的你信吗?”马京和似思虑一会儿,抬起头道:“其实我亦不信姜兄你是逃犯,但怎料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又有朝廷之人追捕你,还有心简”倘若倘若你告诉我事实,我马京和也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姜兄你也是人栽赃的?如今想换个身份离开京城,我可以给你我的文书,但你先得知会于我,我不能平白行此大事,这是死罪”眼见祁京已眯起眼来,马京和的眼神却异常认真,咽了咽口水,继续道:“再者,姜兄适才已叫人报官了不是?你有摄政王府的令牌,就是人来了也可先置我于死地但我亦知姜兄你如此有能力,没有我那份文书也必是能出京的真需要我,我愿随你一同回金门,姜兄可愿带我一起走?”似酒还未醒,马京和说着便红了眼眶,“你看我如今这般,被朝廷呼来喝去,连会馆都住不成了,每日在这酒楼里醉生梦死,这进士不考也罢,百无一用是书生”祁京摇了摇头,道:“不,你很聪明。”“是,我很聪明,你先解开我,我帮得上你。”“我若是你,我也会先知会那个书童,让他去报官。”马京和脸上一僵,道:“我是真心的。”祁京道:“你既知我是逃犯,现身已有暴露的可能,不去你房中等你,为什么还上来见你?”“你想骗我”“我在救你。”祁京道:“我只是要你的文书,不是要你的命,给那些人金银也只是不想你暴露,我拿走文书后,你可只当被窃,重新向清廷再要一份即可。”“你是汉人,又与我接触过,派书童去报官是害了你们。”马京和讪笑一声,道:“不可能,你在骗我”祁京道:“我在会馆时观察过你,你为人比较张扬,功利心重,加之搜查我的那些人找你问过话,必是已知我在京中所做之事了,如今,是你在用谎话拖住我。”“我没有”然而祁京没在理他了,站了起身,道:“我出去后会有人替你松绑,听我的,去把人追回来。”马京和沉默了一会儿,依旧道:“没用的,文书早在会馆大火时便被烧毁。”“但你却还待在这里备考,没有文书你怎么考试?”祁京转身走了出去,临行到门口时又道:“对了,我也没有被你拖住,我来之前,已有人去你的房里搜查了,要我猜,会馆大火之后你带出的东西应该很少,他进门看到的应该是你还在温习的书卷,或许还有几个包袱在”声音平静而出,半点波澜不惊的样子,并伴随着关门声飘过来。马京和听出他话语里的滴水不漏,也终于知晓朝廷为何会如此费劲还捉不到他,渐渐萌生了一股绝望之意:()明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