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的尽头,是一片开阔的湖景,湖畔环绕着一座竹制的凉亭,亭下茶具与火炉似乎早已准备妥当,热水沸腾,偶尔有水珠溅起。邹恒先行取出手帕,小心翼翼地取下小火炉上的水壶,静置一旁。
司清岳微微一怔,手僵在半空良久才缓缓放下,却觉得心中一暖。片刻,徐徐开口:“弓博士夫郎数月前去世,内宅事务一时无人主持,只能交由弓文成打理。其子尚幼,仓促接手,应对失措,亦是人之常情。”
邹恒微微颔首:“难怪涉案之人如此众多。”她不自觉地抬眼,目光落在面前之人的脸上,却又意识到此举不妥,遂将视线转向湖面:“若只是一两人误入尚可理解,但竟有十余人‘误入’,实在令人费解。”
司清岳的目光投向她,女子的眼眸深邃,即便身着一袭靛青色的官裙,依旧难掩其清丽脱俗的气质。
待壶中之水稍降温,他轻提茶壶,泉水般清澈的茶水在两人间流转。他以一种探究的语气道:“敢问邹娘子,对简助教了解多少?”
邹恒沉吟片刻,审慎答道:“我与简娘子并无私人交往,仅知她生前在京城享有才名,又是弓博士的得意门生,其他细节不甚了了。”
司清岳微微颔首,表示理解:“简助教以德行和学识著称。我也是她的学生,只可惜我性情顽劣,只爱舞刀弄剑,最不善琴棋书画、礼仪之道。虽没上过她几节课,却知晓此女性格耿直,即便是太学院内部陷入舆论争斗,我相信简助教必坚守正统一派。”
邹恒眉宇间掠过一丝疑惑,她的视线缓缓移向司清岳,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皇太女尚居其位,太学院中竟已议论起储位之事了吗?”
尽管邹恒鲜少打探朝堂辩论,但她也知晓皇太女自去年春季起突患怪病,身体迅速衰弱。女帝为了皇太女的病症张贴皇榜,遍寻名医,然而皇太女的健康依旧未见起色。
皇太女性格仁慈,又是君后所生,作为继承人无可非议。
即便暂时体弱,却非定数,若让女帝得知太学院此时陷入舆论争斗,必然大动干戈。
司清岳微微敛目,熟练斟茶,空气中瞬时弥漫起茶香。他举起茶杯,向邹恒示意,待其接过,才轻启唇瓣:“我一介儿郎哪里懂这些,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
邹恒接过茶杯,她的眼神深邃而专注,轻抿一口,茶的香气在她的唇齿间缓缓扩散。她的目光落在茶杯中,水波微微荡漾,她的神色也随之变得若有所思。
太学院是培养国家栋梁之才的摇篮,若其中起了争端,不仅影响学术的纯粹,更可能牵动朝堂的稳定。
因此,邹恒并不轻信司清岳所谓的“道听途说”。今日的精心准备,显然表明他早已预料到大理寺会前来问询。
此子看似随意,言辞却透露蛛丝马迹。
司大将军是朝廷中流砥柱,传闻曾与女帝有金兰之谊,皇太女作为女帝的长女,司大将军对她的期望自然非同小可。
在邹恒的眼中,司大将军无疑是皇太女的坚定支持者。
因此,面前这位司三郎的言行,许也代表了司大将军的态度。
只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茶水饮尽,邹恒的目光定格在司清岳的面庞上,似有话说,可沉默了片刻,竟自起身,已有离去之意。
司清岳察觉一二,于是疑惑追问:“娘子有话不妨直言。”
邹恒踌躇片刻,终于开口:“其实并无紧要事,只是想问问公子,那日意外落水之后,可曾拾得一枚玉佩?”
司清岳闻言一怔,目光紧锁女子的眉眼,心中已波澜起伏。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握住茶杯的手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见他这般反应,还以为他介意落水被女子救出,毕竟两人也算有了“肌肤之亲”,所以邹恒急忙补充解释:“那玉佩本身并不贵重,只因是家母遗物意义不同,若郎君没拾到也不打紧。就当我没提过吧。”
见她有些尴尬,司清岳意识自己反应过激,才缓缓说道:“那日我从水中脱身后便陷入昏迷,还是家仆急忙赶来善后,事后也未曾从家仆口中得知娘子的存在。当真惭愧,今日方知原来那日,我竟是被娘子所救。”
邹恒恍然,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说来我也倒霉,刚带公子出水后,竟不慎被假山落下的石块击中,待我醒来时,公子已经不见了踪影,而我亦躺在假山之后。今日得见公子安然无恙,心中稍感宽慰。”
其实,那枚玉佩并非原主母亲的遗物,而是与邹恒一同穿越而来的随身之物。她一直有种预感,那枚玉佩或许是她重回现代的关键。
四个月前,她与上官参加了一场宴会,救了一位落水的郎君后玉佩便莫名消失了,她甚至不知道她救的郎君姓甚名谁。
此事便搁浅至今。
没想到今日竟意外得见此子,故而又道:“公子也不必过于苛责仆从,他们行事也是出于对公子清誉的考虑。但还请公子代为询问,他们是否拾得那枚玉佩。”
司清岳缓缓启唇:“好。”
目送邹恒远去良久,司清岳心中骇浪缓缓平息,取而代之的就是无尽的愤怒。
原以为,救他出水之人是景染;
没想到,竟连救命恩情都是假的。
委实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