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辰如何不想呢?即使装作不在乎,他怎么能忘育他生他的祖国,同样的匈奴人也忘不了雁门之仇。因为是人,便难捨情仇,即便能理性分清,终究难逃情感追索。
「我知道你踏着草原的地,仍怀着中原的天。」阿娜一把抱回孩子,温柔地抚着孩子的毛发,「我能感觉到你仍属于中原,时候到了我拦不住你,那是撑梨的安排。」
阿娜一副豁达,可谁都知道她最不希望马辰离开。
马辰虽然想念家乡,却没有真正能回去的理由。有了妻儿,有了根。
两人适时停下话题,阿娜聊起方才在毡房外见到的商人,说:「径路大哥说那些商人举止怪异,商人不都斤斤计较嘛,他们却大方的很,简直是送的。他们该不会有阴谋?」
「做生意的伎俩,就是给先点好处,顾客才会上们。」
「说到底还是有问题。」阿娜皱眉道。
那些赵国商人确实异常大方,简直不像为了买卖,匈奴人自然质疑他们的目的。但马辰在赵国见多了,都是招徠客源的惯用法子。
马辰苦笑,无论匈奴人还是赵人,彼此依旧存在不信任。三尺之冰,非一日之寒,这层误解还需时间化开。
之后赵国商人在营地游览,并在马辰带领下到附近部族勘查物產,双方相谈甚欢,说好开春要组建一支大规模商队,把匈奴的物品运到更南边的国家贩售。
半旬后,草原下起大霰,赵国商人准备在寒雪覆盖前离开。马辰从库房收拾了一些马具,当作临别赠礼。
大鬍子感激地说:「先生美意,俺绝不能辜负,不久后定来接先生走。」
「呵呵,在下已认此地为家,何谈走或不走。」
一行商旅系好简单货物,驰骋回赵国的方向,望着一群赵人骑手离去,马辰忍不住怀想自己当骑将的往事。
阿娜看穿马辰的心思,从后方搂住他的腰,「如果撑梨要你回去,你死也留不住的。」
马辰仰望幂幂阴天,长叹道:「径路大哥说的对,离开战场就不想战场的事。」
他忖,这大概也是父亲的期望。
可是阿娜却不如此认为。
※
转眼入冬,交易并不如马辰预想的好。因邯郸大战,物资吃紧,边境能动员的都上前线,如果要获得更多交易,就必须进入北方军的势力范围。
但这么做并非明智之举,不论是北方军或者匈奴人,都未做好会面的准备。
儘管成效不到预期,要过个安稳的冬天已不成问题。
麻烦却不请自来。方下过第一场雪,一支奇兵翻越五百里赫然出现,挟带强兵硬弩击垮草场上的匈奴骑士。匈奴人遭遇突袭,他们因马辰而疏于备战,吓得惊慌失措。
径路等几位百长立刻点骑出击,然而那支奇兵宛若暴风横扫草原,日头未沉,已杀得上千骑兵人仰马翻。他们对附近地势瞭若指掌,佔据有利位置架设弓弩,彻底压制匈奴骑兵的机动性。
能做到迅如鬼神的中原军队只有一个!
李牧的旗号很快围绕营地,从他们倏地出现到包围,费不到五个时辰。天光将暗,草原遍布令人惊恐的火光。
径路正在指挥惊慌的骑兵归队,千长已下令,若势头不对,立即带着族人逃走。
马辰匆匆赶来,仔细一瞧,诸骑中骑着斑白大马、身穿玄甲,体格雄伟的黑大汉正是李牧。
他与李牧有过数面之缘,可以肯定那个威武大将的身分。
但李牧驻地有五百里之遥,在路线不熟的情况下,不可能带数千大军奔袭。
「是那些人!」马辰不敢置信地摀着脸,那些商人竟是李牧的细作。
一綹綹匈奴骑兵正在营地外与北方军交手。
一千轻骑跟三千弩手已将营地围得水泄不通。李牧策马躯前,挽动三石弓,故意射中毡房。
那些匈奴人一见到李牧旗帜,当年雁门之战的仇恨全涌上眼帘,见到仇人,好几十号人不顾敌眾我寡,便要上马讨战。
「谁都不准去,胡人善战,绝非莽夫。」径路边忙着指挥人手,一边控制混乱的局面。
但北方军行动迅速,阵如磐石,匈奴人一时无法集结反抗,而李牧正是要他们各自作战,以收各个击破之效。匈奴人不敢再动,缩到营地内退守,但匈奴骑兵一旦停止动作,无疑自取灭亡。
天时、地利皆被李牧佔据,匈奴不可能战胜,他们唯一能向撑梨祈求的,仅是如何让更多活口逃出此地。
眾人终于联想到那些赵国商人,明白为何李牧对地形如此了然于胸。既打不过李牧,起码要杀马辰洩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