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军山下,旌旗猎猎。已是盛夏,人身处山野深林之中,并不觉暑热难耐。
上百顶青灰色的毡帐沿着山麓整齐排列,从高处望去,如同一颗颗青杉。只是仔细分辨,还是能看出这些毡帐之间泾渭分明,隐隐似有界线相隔。
罗当口中叼着一根麻杆,靠坐在山坡上,和身后的决云说话。
“等到七夕之后,咱们这揽川营的人马,会各自撤回本镇么?”
决云看着山脚下冒着炊烟的营区,新挖成的壕沟将营区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三大块:中军营,左厢军营和右厢军营。
罗当的问题实则是大多数人的心理:左、右厢军营分别来自陇右的西洲军和槊方军抽调的各两千人马,他们本有各自的上峰,这临时组建的揽川营不知会持续多久,叔山梧麾下这支远不到万人的队伍,其中真正无条件服从他的,连一半都不到。
昨夜一队人马自北部山脉现身,带着三千良马和丰厚的粮草储备,充实了中军营的幕帐。而带着兵马前来的蒋朝义,径直进入主将营帐,和叔山梧叙话到天明方出。
“恐怕到了七夕之后,揽川营才会发挥它真正的作用。”决云沉声道。
罗当沉默下来。
揽川营的士兵都是驻边的将士,大家都知道:如此大张旗鼓在驭军山下挖壕驻防,可见大祈图罗之间,兄弟姻亲是真,互相防备也是必不可少的。
但在蒋朝义带人马抵达驭军山之前,没有人认为,大祈和图罗会真的开战。
包括蒋朝义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连夜抵达揽川营,将叔山寻的信递给二郎。叔山梧在烛火下展开信笺,一目十行地看完,又将信递回给了他。
蒋朝义迟疑了一下,叔山梧却扬了扬下颌:“看看吧。他让你看的。”
他这才接过,将信上内容反复看了两遍,抬头确认:“让末将留下,辅佐二公子?”
“你若是不愿,我也不强留。毕竟我这里比起青州,可差太远了。蒋押衙入我揽川军,可要受不少委屈……”叔山梧似笑非笑。
蒋朝义摇头:“上峰有令,朝义怎能不从。”
看见叔山梧的神情,他又一脸认真道,“从现在起,朝义便只听从二公子的号令。”
“你带来多少人马?”叔山梧一时收敛了面上的谑笑。
“步兵三千,骑兵两千,良马三千,还有行军作战所需的的衣粮用度,也相应配了一些。”
蒋朝义顿了顿,又道,“王爷说,陇右的情形他不清楚,但鱼乘深那里,定然不会将麾下的主力划拨给揽川营,所以特地从他麾下调了精兵强将过来。”
他联想到叔山寻信上的内容,这才恍然,“原来王爷是在为与图罗开战做准备……”
“看得出来,他比任何人都想开战了。”
叔山梧一手捏着薄薄的信笺,送到烛焰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不战,何以立威?”
蒋朝义抬头,眉眼中闪过狠绝,“如今河南河北已被我叔山王旗覆盖,借此次与图罗作战一统北境,来日挥师南下,便能势如破竹!”
叔山梧看着他的眼神带了几分锐利的审视:“蒋押衙,你是从我父亲在槊方时,便跟着他了?”
“是的,二公子。”
蒋朝义笑起来,露出几分憨直,“二公子年幼时,我还抱过你的……”
叔山梧扬眉:“看蒋押衙似乎也不比我年长多少?”
“我属狗,比二公子大半轮。”
“看来蒋大哥也是少年从军,是槊方人氏?”
蒋朝义点头:“末将的故乡离驭军山实则不远,往南一百里就是。”
叔山梧沉吟一会,道:“便请您做一件事。”
“但凭二公子吩咐。”
“请您带兵自驭军山为起点,拦网搜寻往南二百里内的所有边民,让他们带着粮食和牛马向南退避。沿途所有屯田由揽川军接管。”
蒋朝义神色一凛,这架势,看来是真的要与图罗背水一战。
叔山梧麾下只有不足万人,其中一半还是东拼西凑来的杂牌军,而乙石真所率领的是西境最为凶猛的图罗大军,近十万人的规模,在他的带领下已经称霸大漠无人可挡。两军实力悬殊,真要正面硬碰硬,谁都会为叔山梧的揽川军捏一把汗。
蒋朝义不由得看向叔山梧,幽暗的烛火下,他眉目中的阴狠与他的父亲如出一辙。叔山家的男儿,即使身陷困境,也绝不坐以待毙。
他因叔山梧游刃有余的气势而信心大涨,点头道:“驭军山易守难攻,我们面对图罗士兵的唯一胜算,便是这险峻的地形,把便民清走,这样图罗人即便突破了边关,也会因为粮草难以为继而不敢冒进——二公子果然好计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