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鹤书躺在榻上,披散的长发落在身后,仿若蔓延开的树根。
而他是被树根缠绕住的美人。
时鹤书生了张毋庸置疑的好脸,好到连他的政敌骂他时都不会针对他的容貌,若一定要提也只会骂一句“佛面蛇心”的程度。
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在睁开时不含情意,此时紧闭着却让人胡思乱想。挺翘的鼻下是自带三分笑意,却从不会让人觉得在笑的薄唇,色泽浅淡到极致。
此时正在闭眼假寐的人仿若话本中的睡美人,需要王子的亲吻才能醒来。
但时鹤书从不需要什么王子,也并没有昏睡不醒。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脑子里却在走马灯。
前世种种在时鹤书的脑中一闪而过。最后,一切都定格在了建元十年。
那是大宁的最后一年,也是大宁最绚烂的一年,更是大宁最糜烂的一年。
那年的大宁像是一朵盛放到将要凋零的芍药,明艳却又颓靡。
在那一年,一切都达到了极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更是成为了真实写照。
敲骨吸髓得来的金银将百官与富商喂得膘肥体壮,像是待宰的肥羊。
只可惜,握着沉重屠刀的屠夫早已离去,无人再能约束肥羊的狂欢。
“果真,没了那个奸宦,我们的日子可真是——”
宫宴上,喝醉的官员笑着吐露心声。
而身为奸宦本宦,早在逝去时便不知为何化作游魂的时鹤书静静的听着这一切,毫无波澜。
他早就知道自己遭人恨,也早就知道自己必将在史书上留下恶名。
他是佞臣,是奸宦,是乱臣贼子。
是注定要被唾弃的存在。
但那又如何呢。
身后名什么的,时鹤书从不在意。
在成为游魂的那段光阴里,时鹤书看着金碧辉煌的宫室越建越大,最后定格在了骇人的大小;看着本就不学无术的小皇帝渐渐沉迷于酒色,彻底不问政事;看着百官在殿内狂欢,年年夜夜皆如出一辙。
时鹤书看着这一切,却从没有为此感到愤怒或惋惜。
早在弥留之际,他就预想过自己死后的大宁会是如何模样。
虽然这是最糟糕的那种可能,但——也并不算意外。
而与百官之奢华相对应的,是大宁百姓愈发糟糕的生存环境。
天灾人祸接踵而至,无论是老天还是父母官,好似都不愿放过他们的臣民。
农民手中的最后一颗粮食被夺去酿酒,牧民家中的最后一只羊饿死在干旱的草原。
一切都在将他们往绝路上逼。
其实,早在北俾南下前,大宁就已经不安稳了。
起义军的旗帜漫山遍野,被压榨的人们总要寻求活路。大宁不给他们活路,他们就自己去争,为自己争出一条活路。
时鹤书看着起义军的旗帜高高扬起,又被狠狠压下。
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平民百姓的怒火在大宁的国土上不断蔓延,随着起义的烈焰越烧越高,地方官再也无法粉饰太平。
而就在第一份有关起义军的奏章被送到少帝桌上时,北俾南下。
他们势若破竹。
很早前便被层层剥削,几乎发不到军饷与军粮的大宁军队屡战屡败。
北俾好似得到天佑般一路向南,几乎没有受到过像样的阻拦,直至剑指皇城。
护城军誓死抵抗,只可惜终究力不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