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圣驾斜后方那顶轿子缓缓落下,内侍弯腰掀了帘子,一道披着织锦斗篷的身影从里头迈了出来。鬓边的步摇微晃,又很快稳了下来。
隔着人山人海,她精准无误地朝自己看过来。
图雅随即一怔,屏住了呼吸。
她虽裹得严实,可不难看出那层层衣料下的单薄身姿,和图雅见过的大周公主一样纤细瘦弱,可这种弱却不同于图雅想象的脆弱。她的眼神看起来很温柔,只是这种温柔带着深不见底的冷意,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被她整个看穿。
图雅竟然下意识地躲开了目光,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躲避是弱者的行为,立马又不服输地抬眼看过去,可这时程慕宁的视线已然放到了别处。
见她郁闷地盯着那边的永宁公主,阿日善担忧道:“图雅,猎场巡防森严,今日绝不可冲动行事。”
图雅抿唇,漠然道:“她很漂亮。”
“什么?”难得有图雅愿意称赞的人,阿日善顺着她的目光仔细看了看,公正地说:“嗯,大周的公主都很漂亮。”
“不一样。”图雅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眉间闪过一抹郁色,说:“不过大周的公主,都让人讨厌。”
阿日善摇头。
此时百官高呼万岁,程峥抬手免了礼。两个时辰的路程让众人都十分疲倦,程峥亦是强打起精神,一番激情澎湃的演说过后,便挥手叫众人各自散开了。
冬狩年年都有,大周官吏早对猎场没了新鲜感,圣驾一走便纷纷扎进自己的营帐休憩整顿去了,倒是乌蒙的几位一到这里就拿出了地形图,还没进帐篷歇息片刻,就想着先将此处摸个明白。
尤其是图雅。
到底是草原长大的儿女,在骑射这件事上格外认真,势有与大周一较高下的意思。
这一下倒是激起了大周将士的好胜心。
因为程峥不擅骑射的缘故,礼部在冬狩上也没有准备过多的花样,不过是按照礼制走个过场。少了皇帝的彩头,往年随行的武将对狩猎也是兴致缺缺,可此次却不同以往,赢了乌蒙就是最好的彩头!
礼部带头率先扎进了林间。
众人难得斗志昂扬,就连不擅骑射的文臣都摩拳擦掌,裴邵整顿巡防时看到翰林院那几个拿笔杆子的都在临时抱佛脚,追着兔子满林子穿梭。
还没有到正式围猎的时候,林子里就已经人跑马奔。
闻嘉煜却是落单的那个。
裴邵盯住他的背影,习武之人在日常的行为举止上通常有相似的习惯,但闻嘉煜的一举一动都太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了。这样自然,要么是真的毫无功夫,要么是功夫极佳。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裴邵不做毫无准备的事,既然要交手,就没有对其一无所知的道理。
只见裴邵眼眸微眯,他陡然一扯缰绳,那马当即气势汹汹地朝前面的人冲去。
闻嘉煜闻声止步,回头顿在了原地。他瞳孔紧缩,却没有侧身闪让,而是下意识地抬手来挡,脚下也紧跟着后退了一步,果不其然把自己绊倒在原地。
抬眼就见马蹄在他头上高高扬起,正朝他心脏的位置落下!
闻嘉煜摁在地上的手紧握成拳,那马背上的人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拉住了缰绳。马蹄在闻嘉煜耳畔一寸的地方重重落了下来,扬起的尘土眯了他的眼。
闻嘉煜闭上眼,有片刻的耳鸣。
裴邵这时才从马背上跃下,将闻嘉煜拉起来说:“闻大人,没事吧?”
闻嘉煜脸上劫后余生的惊恐不像是假的,呼吸都缓慢地压着。他掌心擦破了皮,发丝也乱了几缕,人却还勉强端着温和的样子,拍着衣衫上的灰土说:“无妨,都说殿帅马术极佳,今日也算见识到了,果真不一般。”
“这个啊,是典厩署刚送来的马。”裴邵帮着拍去他肩上的灰,闻嘉煜侧颈避开他,裴邵佯装没发现,收手说:“说是今年最好的一匹汗血宝马,兴许是没混熟吧,性子还烈得很,一时没拉住,险些伤了闻大人,你看要不要找个太医瞧瞧?”
自打上回透露了工部的事情给裴邵,裴邵却仍旧没有招揽他的意思后,闻嘉煜与裴邵在朝中的关系就变得微妙,但却也相安无事了很长一段时间,毕竟他从未与裴邵发生过正面冲突。可这阵子他在御前三番两次地挑拨离间,不出意外那些话应该都进了殿前司的耳朵,闻嘉煜不会单纯到以为裴邵方才真是无心之举。
他迅速打量了眼对方的神情,叹笑道:“不用了,真没什么大碍,何况殿帅的马也没有碰着我,是我自己吓着跌了一跤。”
“没事就好。”裴邵上下打量他,做出一副见他的确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来的样子,又与他闲聊说:“大家都在猎场,闻大人怎么不去?你今年才入朝为官,应该第一次到皇家猎苑来吧?要不,我给你引引路?”
闻嘉煜摇头,讪讪道:“说来惭愧,鄙人前面二十几年都在读书,还从未骑过马,原本也想尽兴一次,但今日乌蒙使臣在,还是不给朝廷丢人了。”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勉强了。”裴邵说:“我差人送你回去吧,猎苑小路太多,一不小心容易走失。山林间有狼,闻大人既然不擅骑射,还是小心为妙。”
“多谢殿帅提醒,闻某自当谨慎。”
闻嘉煜拱手谢过,裴邵目送他离开。
沈文芥在斜后方旁观了全过程,他拽着只兔子低声问:“闻嘉煜怎么得罪他了?”
“嗯?”程慕宁收回目光,含笑说:“又不是故意的,沈翰林,不要把人想得这么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