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人跟鹤着衣说,此事十万火急,谅他也不敢刻意拖延才是。”横坡窗的棂花颇碍视线,角度也过狭,但粗粗一瞥,不仅在座全是飞石一系,院里院外把守的弟子也全是鹿别驾的人马,看来是真要反了——敢信口开河的话,程继璞也可以是龙跨海授意杀人,毕竟是他把伏玉弄进紫星观,要扯绝对能兜拢起来,又是一套有鼻子有眼的铁证。
田寇恩本想再观望,但飒爽登场的时点有限制的,万一牛瓶冰的尸体被发现在先,随后出现的田寇恩断难撇除杀人的嫌疑;若在他现身之后,则很有可能与他无关。
先入为主的观念最可怕,为此田寇恩不得不小小冒险一番,抢先占据有利的印象。
他翻墙绕了一圈,再从观门大摇大摆进入,武装的飞石系弟子一路通传入内,田寇恩走进议事堂时神色自若,先问代掌教好,又向在座一干师叔伯请安,礼数周全,一如既往。
“你鹿师叔在你房里搜到这个。”龙跨海双指弹了弹漆盘中的三叠纸,神色不善。“你要不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回代掌教的话,这是在伏玉师弟身上搜出,弟子觉得十分不妥,当下已训诫过伏师弟,让他以后别瞎写。只是弟子后来想想,总觉有些怪异,故而先行收藏起来。没来得及向代掌教禀报,实乃弟子之过,愿受处罚。”
“喔?”龙跨海剑眉微轩。“有甚怪异?”
“弟子当时在师弟身上,还搜到另一样物事,觉得……有些不对。”指着几案上,搁在漆盘边的雕花木片。
那是块破损的镂花窗棂,取自程继璞的书斋。
雕花窗就跟指纹差不多,即使是同一位师傅在同一个案场的不同房间,也不会有两组完全一样的雕镂花样,从风格上能辨别是出自哪位匠人之手。
更何况木片背面有个小小的“宋”字阴刻,彻查专做长翠津别墅的名工,便不难发现镂窗是来自程宅。
木片上同样有清晰的掌纹血印,自是田寇恩强迫梁盛时印的,与黑函上的浑无二致。“你知剑脉程继璞给人杀了么?”龙跨海问他。
田寇恩装出惊诧之色,倒抽一口凉气。
“这……却是如何能够?”
“从尸身腐败的程度,仵工给了个笼统的区间,约莫三天左右。”龙跨海道:“那时不在山上的人,均涉有重嫌。”至于是哪三天却没细说。
田寇恩点头表示理解。
“所以鹿师叔才搜我房间。”
龙跨海盯着他,虽是一贯嘴角微扬的潇洒笑容,眸中却无笑意。
“而你现在是要告诉我:人,其实是伏玉杀的?那个小孩?”
田寇恩从容不迫。
“代掌门应有发现,师弟身怀异种真气,非本门所传,修为不俗。他在青帝观时,鹤师伯似曾私下教授他武功,弟子原本担心训练太过,师弟身子尚未长成,怕是承受不起,曾多次向代掌教反映;但从结果来看,显然是弟子多虑了,由此证明伏师弟的修为非同凡俗,不容小觑。”
“你只来找过我一次。”龙跨海冷不防地纠正他。
那是当然,田寇恩想。其他时间他拿去屠灭程宅、拷问程继璞秘笈的藏处了,但毋须与之争辩,顺从道:“是弟子口误,代掌教恕罪。”
龙跨海扬眉。“你的意思是:伏玉屠尽程继璞一家,而在背后指使他的,是鹤着衣?”
“弟子是说有这种可能。”田寇恩躬身回答。“毕竟,鹤师伯也有动机的,况且那天他也不在山上。”
“我有什么动机?愿闻其详。”
远较常人更高瘦、以致背脊微佝,看似农村庄稼汉的戽斗道人牵着男童跨过高槛,一脸的兴致盎然。
田寇恩见梁盛时低着头不敢看他,一副夹着尾巴的怂样,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波纹不惊,怡然答道:
“鹤师伯恕罪,师侄也只是假设一下,非指师伯便是下手行凶甚或背后唆使之人。只是说程太师伯仙去后,若赵、焦二位也出了事,青帝观须由师伯一肩扛起重担,易地而处,或为他人动机也。”
“你也知赵、焦二位出了事?”鹤着衣有些惊讶,抚颔蹙眉。“我才从现场勘验回来,勒令弟子三缄其口,没想到还是泄漏了出去。”
田寇恩一愣。
等、等一下!赵华琰、焦念琴也死了?我没让人动他们啊。
他望着携男童落座的鹤着衣,和主位上单手托腮的龙跨海,瞬间迷惑散去,顿感不妙。
这俩都是焦赵之死的直接受益者,他没杀赵华琰和焦念琴,而只有龙、鹤有动机,必有一人插手入局,把混水搅得更浊。
——局中有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