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祖母。”
“得了。”太皇太后厉色看着孙儿,可说的话却又十足为他着想,“把这件事算到明珠府头上去,怎么做不用我教了吧?对岚琪也不能说是你的主意,更莫说温妃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是明珠府和惠嫔的恶意,与你无关。那日岚琪也在,她若问你,你绝对不能说实话,你会吓着她的。”
玄烨目色深沉,不似方才为了出游的事一口一句“孙儿错了”,此刻才真正有他自己的坚持。他不能忤逆祖母,但也绝不想承认自己有错。他有他的算计,皇祖母担心上苍降怒,可他并没有杀子,只是让温妃避孕而已。
“是,朕记着了。”玄烨答应,此刻苏麻喇嬷嬷从别处来,说德嫔娘娘上好了药,这就要回去了。太皇太后便让皇帝也走,她要清净清净。玄烨起身离开,走了没几步到底又折回来说,“皇祖母别生气,孙儿不会再让她吃药,往后其他妃嫔也不会。”
太皇太后却道:“我信你,可玄烨你信不信自己?从前我劝你不能断了自己的子嗣,并不只是担心神佛报应。你想想,如果那些女人发现是你下的手,传到宫里传到朝臣里去,你的面子往哪儿搁。难道说,是堂堂皇帝忌惮朝臣到了要防着女人怀孕的地步?真正的明君,怕什么外戚之扰,他们都是你的臣子你的奴才。你越做出让他们觉得你忌讳外戚势力的事,他们就越自鸣得意。你要做,就绝不能留下一点儿痕迹。”
玄烨垂立听训,他并不完全认同皇祖母的话,可他一想到方才在佛堂触及祖母身体时察觉到她的苍老,心中就不忍祖母为自己担忧。不再坚持,再三保证不会再有这样的事,祖孙俩才算没有不欢而散。
可是玄烨的不悦岚琪察觉到了,他们一起回永和宫,玄烨说下午要歇在这里,可脸上一直紧绷着。岚琪看了许久,见他的确不是在为自己膝盖上的伤担心,终于开口问:“皇上今日听政,有不高兴的事了?”
玄烨才缓过神,摇头说没有,随口问她膝盖的伤怎么样,说她太傻,可绕了半天岚琪还是说:“皇上若这样离了永和宫,别人瞧见也会看得出皇上有心事。您不说臣妾也不想知道,但恕臣妾失礼,您这样去了别处见了别人,可不大好。”
玄烨苦笑道:“算你懂事了。”伸手摸摸她的膝盖,瞧见人家皱眉头的样子,很心疼,但皇祖母方才的话仍旧响在耳畔,便问她,“温妃的补药被人调包的事,你也知道了?”
岚琪一怔,点了点头没说话。她心里咚咚直跳,看来太皇太后是提了这件事,难怪皇帝脸上不好看,他是生气震怒,还是说?
“朕会查一查是谁做的,你也要小心,永和宫的药非经专人之手,不要随便吃。”玄烨幽幽叹着,把岚琪抱到身边,抬起她的双腿轻轻抚摸膝盖为她散开淤血,一边叮嘱,“这件事不宜张扬,你不必去给温妃什么交代,朕会让人照顾她。”
岚琪觉得玄烨这话里的意思,似乎不大愿意她和咸福宫往来。反正她自己也不喜欢,便轻声应着:“臣妾明白,这件事臣妾只当不知道。”
玄烨点头,他有一瞬想对岚琪说实话。一直以来她都是身边最好的倾听者,可皇祖母的话让他犹豫。他也担心岚琪害怕自己,担心自己太过冷血的手腕会吓着她,思量再三还是放弃了。
好在岚琪真的没再提,玄烨想不到岚琪不提温妃是因为知道人家对自己的真情,本是女人的私心作祟,还以为岚琪是体贴人。他不想听见嘀咕什么“温妃娘娘很可怜”的话,她真的一句都没有说,全中了玄烨的心意。
皇帝在永和宫用了午膳,午后因没有朝臣领牌子入宫觐见,他一面让岚琪睡觉养伤,一面就让李公公把折子送来在这里看。看得犯困了,听见胤祚的动静,就来陪陪儿子。父子俩正玩得高兴,李公公皱着眉头来禀告,说了很莫名其妙的事。
好端端的,温妃突然跑去承乾宫,让佟贵妃给她几枝梨花。谁都知道紫禁城里承乾宫的梨花开得最好,佟贵妃当然不会小气几枝梨花,可她怎么知道温妃会自己爬上去。这一下从树上掉下来,温妃当场就昏厥过去了。
“现在温妃娘娘在承乾宫,去请太医了。因知道皇上您就在永和宫,所以贵妃娘娘派人来禀告一声。”李公公说着,用询问的神情看着皇帝,大意在问皇帝去不去看一眼。
而玄烨似乎不大情愿,若是平日也罢了,偏今日才和皇祖母提起温妃避孕的事。不说他心虚,反正横竖是不痛快,并不想见。
李公公见这情形,不得已说:“都知道万岁爷您在这里。奴才以为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还是过去看一眼好。不然的话,人家又不知该怎么想德嫔娘娘了,您说呢?”
玄烨恼道:“如今连朕做什么,也被束缚了?”话虽如此,皇帝还是动身了,可胤祚缠着阿玛不放,玄烨索性领他一起去承乾宫。
这边佟贵妃瞧见皇帝带着六阿哥来,看不明白状况,玄烨却温和地说:“他一直念叨着哥哥,朕正好过来了,领来他们一起玩耍。你把胤禛教导得很好,弟弟们都开始缠他了。”
佟贵妃这才笑:“是皇上教导得好。”然后引着皇帝往内殿去,很莫名地说,“温妃实在奇怪,臣妾怎么知道她会自己爬上去。底下奴才也该死,竟没有一个人拦着。不过皇上您放心,她死不了,太医说是吓晕的,连胳膊腿都没摔坏。”
“那就好。”玄烨心里本不痛快,倒是贵妃这几句让他有几分笑意。然后入了内殿,温妃已经醒转,见了皇帝又羞又开心。可不等他们之间说什么,佟贵妃已说:“既然你醒了,也没摔坏,赶紧回去吧。”
温妃面上可怜点头不语,玄烨便问了几声,让她别再做这种傻事。佟贵妃则在边上故意说:“天气再暖一些,永寿宫的海棠也要开了。那里没人住,你回头去剪花枝架梯子可要小心些。再摔一下,指不定没人瞧见能救你。”
“臣妾……记着了。”温妃脸色苍白没有反驳,唯有时不时抬眸看一眼皇帝。不久外头讲预备好了软轿,要送她回咸福宫。温妃看着皇帝欲言又止,可这里由不得她做主,很快就被承乾宫的人抬走了。
不过玄烨和佟贵妃还是送到了门前,看着她上了轿子走开才折回来。贵妃本以为皇帝立刻就要回永和宫去,没想到却陪她一起和两个孩子玩了许久。再后来让乳母抱六阿哥回去,自己则回乾清宫去了。
这样闹腾一场,反让皇帝在承乾宫逗留了一下午。当岚琪一觉醒来听说这些时,揉着自己的膝盖嘀咕:“宫里头到处都有梨花,承乾宫里虽开得好,但也不见得稀奇得非要来这里剪,温妃娘娘还自己爬树了?”
“架的梯子没站稳,一头栽下来,听说没爬高,所以跌得也不重。”环春拿调好的药膏给岚琪抹在膝盖上,叮嘱她别乱动。
岚琪慢慢想着温妃那些心思,想着她宫里堪比御膳房精致的菜肴点心,想着她费劲儿地采集花上露水。她毫不保留地表露心迹,显然为了讨皇帝欢心,她愿意做任何费心的事。就不晓得她今天跑来剪梨花,是不是故意摔下来,好引皇帝去瞧瞧她。
毕竟自己不再是当年那个小贵人,温妃若想从永和宫请走皇帝,不会再像曾经那样半路把人拦走,也不可能闯进来要人。于是选了个好地方,闹了个好笑话,可惜结果又和那些露水一样,似乎是白辛苦。
“娘娘,温妃娘娘摔伤了,我们要去安慰吗?”环春给岚琪敷好药膏,便来问这件事。永和宫里送往迎来的事儿是环春盯着的,她举棋不定时,才会来问主子。
岚琪摇头:“皇上今天暗示我不要和咸福宫多往来,正好我也不愿意,往后还是远着些好。”
此刻香月从外头进来,乐滋滋地捧着一瓶花枝,进来搁在桌案上说:“贵妃娘娘赏赐的梨花,让您摆在屋子里瞧瞧。”
岚琪和环春面面相觑,香月又说:“奴婢问了的,来送花的小公公说各宫都有。贵妃娘娘怕大家都惦记她宫里的梨花,跑去什么人再摔下来可怎么好,就让人剪了好些插瓶,给各宫娘娘们赏玩。”
岚琪哭笑不得,边上环春已絮叨:“那还要回礼呢,咱们宫里近来花销可真大。”
“可不是,都以为做主子娘娘风光,其实哪里有做官的好。眼瞧着天气暖和了,我听说六部那些老爷,旧年冬天的炭敬还没花完,各地官员的冰敬又该到了。我这儿眼巴巴年例二百两银子,都不够花。”岚琪竟也跟着嘀咕,“皇上上回一下就赏了五百两银子,真盼着胤祚月月过生日,我生辰时也没见万岁爷这么阔气。他对自己也阔气,瞧见什么喜欢的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