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不小的碎石出现在玄业的脚下,他却没有发现,被石头生生给绊了一下,所幸没有摔倒,走在最前方的秦黎赶忙扶了他一把。
玄业心烦地瞅了眼脚下的石头,轻咬着下嘴唇,狠狠将它一脚踢下山崖。
秦黎望着主人此般,想开口宽慰几句,但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他是跟随玄业最久的,对方在烦恼些什么,他多少能猜出七八分。只是现在身后还跟着四个有拳脚没脑子的,他想想,有些话还是不便说了。
暮色渐渐袭来,清严在山顶找了一处地势平坦且树木繁茂的碎石地,唤手下拾了一些还算干燥的木头,生了几个小火堆。
众人围在火堆旁烘干湿透的衣衫,顺便烤了几只刚捕来的野兔和山鸡。
入夜,山顶的风捎来阵阵凉意,吹在半湿的衣襟上,不禁令人打起寒颤。
清严一条手臂环住玄明的肩膀,用自己的半边身体紧贴着对方的后背,自己的披风则顺着手臂盖在了玄明的身上。
“怎样?现在不冷了吧。”清严侧目问道。
“嗯——”前面打了个喷嚏的玄明,微微点了点头。火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光暗交织,格外好看。
坐在二人对面的萧欣儿双眸低垂,似是有些失落,却并没有说话。
“我瞧你下午的反应,似乎对璟王有所防备。你和他之间,是发生了什么吗?”清严低声耳语,声音不足以被周围的手下们听见。
玄明摇了摇头,“没发生什么。希望是我疑心病太重吧,有些事情捕风捉影,令我有一些不安。”
“什么事?方便告诉我么?”
“来龙去脉说来话长……还是长话短说吧。在我们进城之前,有一名神秘男子引我们去见面,他未报身份,只是提供了刘显恒府里一位眼线的线索。七哥很顺利地便引那名侍卫私下见了我们,并给我们提供了足以让王家和刘显恒彻底倒台的物证。今日之行,路线是由七哥所选。整个案件调查的进展,感觉全然不由我掌控,而是一直有一双手操纵着我们来揭开了这一切。”
“那你,怀疑他?可在我看来,他的言语神情,不像有所图谋的样子啊。”
“过去数年,我与他是处在两个不同阵营的对手,交集寥寥,客套而疏远。外祖家落难,他意外伸出援手,我便没有防备地感激他的好意。但他向来就是个揣度人心的好手,一路走来难掩处处好胜的野心,他对储君之位始终是存着觊觎之心的。这次的事件,许多事情对他而言显得太容易了,让我有种请君入瓮的感觉……
他在我入宫那晚,恰好已在父皇宫中。他主动请缨查清案件,令本该避嫌的我得到父皇授意一同查案。
住在将军府的日子,唯一一次分开行动,他便趁着外出打猎之际,仅凭神秘人透露的一个名字便引得邢炙前来投诚。
邢炙透露刘显恒行程后,他不假思索便将两条最快出界的线路分别绘出,仿佛心中早已有了盘算。
万般巧合的是,岷山关的守将竟是他的旧识,可这讯息却是在我的追问之下才透露的。
今日一同深处野外,同是初次来到江州,他却对荒郊野岭的军事部署了如指掌。
这一步步走来,都顺得太刻意了。
我不信这世上有人能想得这般万全,当一个个转折、巧合的焦点都集中在他的身上,我不得不怀疑整件事情是不是就如我所看到的那样。
方才他端详着我的令牌,心有不甘的神情似乎在印证着我的猜想;可他看着我时放不下心的眼神,也深深地勾起了我内心的负罪感……”
玄明瞪大了双眼注视着清严,眼神中夹杂着困顿、纠结、忧虑等等复杂的神情,他似乎希望对方能够化解他心中的猜疑。
“野鸡烤好了。”清严抽出随身佩戴的匕首,切下鸡腿,用火拷过的枝条串起,递到玄明眼前,“你都没法确定的事情,我又怎么会清楚呢?烦心的时候,就别去想这些繁杂的问题了,徒扰心智。肚子饿了,就吃饭;别人倾力相助,就欣然接受。在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毫无疑问的证据前,不必去过多怀疑猜忌别人的好意,这样只会孤立自己。但在将自己的生命安全托付于他人之前,也切不可失去防人之心。在我看来,你这些天的思虑和方才的选择,是明智而正确的。”
玄明接过鸡腿,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小口,沉默不语。
清严用余光瞥了眼对方的神情,接着说道,“我既算是你的知己,便舔着脸多说几句。在我看来,你从小到大最大的毛病,便是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每次遇上事情,你会将一切可能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去想,随后你会迎着这一个个的可能,去思考策略避开不愿看到的结局,这,是你处事的优点。可是,在思考问题的同时,你的思想又会不必要地发散,你会去纠结自己的每一个选择与行为,会引发别人什么样的态度;而面对别人可能产生的各种各样的想法,你又需要如何去应对,需要如何修正你化解问题的策略。如此下去,往往会陷入想要十全十美而不得,以至于应对方式越来越拐弯抹角,最后只是白白折磨自己的死循环。”
玄明的右拳紧紧地攥着,不自知地竟嵌进了肉里。
十分突然地,两行清泪潸然而下,这番话似乎触动了内心某处终年压抑克制的角落,引得情绪汹涌而出难以抑制。
“你可知,在你们眼中集万千宠爱与尊贵于一身的我,一路走来曾经历过什么呢?在儿时,我也曾同你们一样,天真烂漫,自由自在。可在我八岁那年,却发生了至今仍是我梦魇的变故。”玄明仰头不让泪水继续留下,并用手掌轻轻拭去脸颊上的泪痕。
“你八岁,那就是十六年前……那时我也只是个孩子,印象里听父亲说起过,朝廷发生了大动荡,近三分之一的臣子被赐死、流放、下狱,当年的四大世家之一的康家,全族无一得以善终。待我长大后曾好奇问过父亲,可他只言当年之事已成禁忌,任何人不得提起。”清严双眸顿时闪烁着好奇的光芒,但他的嗓音却刻意压低了三分。
玄明淡淡地苦笑了一下,“我的大哥,也就是世人只知暴病而亡的大皇子,是个在我眼中,堪称完美的兄长。他比我年长了快二十岁,按年龄,他更像是咱们这些幼弟的叔伯,而他在我心中的形象,也确实如此。尽管每月在宫里只能见到三两回,但每次他都会给我带些来自宫外的新鲜玩意或是美味,慈爱得不像个兄长,更像是父亲。当年养在后宫尚且年幼的我,时常能听到宫人说起关于他的传闻,比如以少胜多打了胜仗、铲除了前朝逆王的余党、前往旱灾之地带领属地官员赈灾亲力亲为、建议父皇改革税制造福贫瘠之地的农户等等,朝中百官皆赞他能干有才亦有仁德之心,而他的生母康贵嫔,在后宫也素来受人敬仰,素不与其他妃嫔争风吃醋。”
“孩童时的记忆虽已模糊,但经你这么一提,我记起了父亲当年常常夸赞大皇子殿下。那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我这十多年从未听人提起他的封号事迹?”一阵凉风袭过,清严紧了紧盖在玄明身上的披风。
“此事,我只告诉你们夫妇二人,是因为你们是我在这世上为数不多能够全然信任之人。我下面所说的,你们切不可令其他人知晓。”
玄明微微闭起双眼,思绪也随之回到了十六年前……
那年,玄明刚刚八岁。某日上午,萧皇后刚刚在前厅应付完各宫妃嫔的拜见,正向寝殿走去。
年幼的玄明,以为母亲还在与其他娘娘们交谈,便偷闲从书房跑了出来,将前几日从母亲被褥之下发现的布娃娃取出来把玩,并用院子里的野花野草编了衣帽,为布偶穿上。
“玄明,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