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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第2页）

梦中母亲：“谈到这棵大树，真有点意思。——生儿啊，你知道那棵大树是谁栽的吗？”

姚生魂一时愣住了，他实在想不起来那棵大树是父亲还是母亲或别的哪个人栽的了。母亲接着告诉他：“是你栽的呀！”

姚生魂更愣住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栽过那棵树。

梦中母亲：“还是你五岁的时候，看到你父亲在东边河沟边栽树，回来模仿你父亲，不知到哪块田里挖回来一撮小楝树苗。是一撮，有七八根，栽在一起，还浇了点水。我一看，七八根小树苗挤在一起，怎么长呢？我就偷偷的给你拔去了几根，留下了一根。——你看啊，就那么一根小树苗，长成了一棵那么高大的树。而你人呢，也长成一条大汉子了！”说罢，梦中母亲又止不住笑了起来。而姚生魂，对他自己栽树的事，却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因为据母亲说那时的他才五岁。

正在姚生魂对梦中母亲的话感到几分茫然的时候，梦中母亲又带有几分神秘似的对姚生魂道：“儿啊，你可知道我和你父亲砍下那棵树做何用的？”

姚生魂一下子又愣住了。

梦中父亲道：“你也不想想自己有多大了，怕还把自己当小孩呢！”

梦中母亲道：“十九岁已经要搁在头上了，还能打一辈子单身吗？我和你父亲正在四处托人呢，总要找个姑娘啊。我们庄户人家，高亲攀不上，但香火总要延续的呀。——我们砍下那棵大树，就是做两样家具的，做个柜子，做个箱子，另外还要再砍一两棵树，打个新式床。假如人家来相亲，就看墙壁和老锅灶吗？”

“可是，可是……”姚生魂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想告诉父母亲，他已经不在世了，但是又难以启齿，他怕打了父母亲的彩头，伤父母的心，因此竟吱吱呜呜说不出成句的话来了。……

……话说关羽退守到小小麦城时，连同轻伤员在内，只剩下了区区三百余人，粮草欠缺，外援不至，且时有翻越城墙而逃跑者。大丈夫关羽，声名显赫的虎将关羽，由曾经那人生极高光的时刻，梦幻般而又实实在在的陷入了人生之极为严重的困境了，甚至可以说陷入了绝境。

关羽怀着极度低沉、忧郁的心情，不知多少次的到城楼上观望形势，又数次的向本城百姓了解城外的山势、路径等情况，最终决定由城北山僻小路逃往西川。尽管属官王甫劝阻他“小路有埋伏，可走大路”，但他依然坚持己见，决心击溃伏兵，直抵西川。他觉得，走小路，似乎还有几丝希望的光。

到了男儿流泪的时刻。王甫止不住泪水双流，道：“君侯执意走小路，千万要小心保重啊。……我与部卒一百来人将死守此城，城破而身不降，万望君侯速来增援。”

这时关羽的眼角也流下了两行热热的泪水，跟王甫作别。于是留下了周仓与王甫共守麦城，关羽与关平、赵累等率领残部二百余人，悄悄出北门而行走。此时的关羽，似乎又捡拾起了虎将的几分自信和威风，仿佛不是行走在逃跑的路上，而是稍稍转过弯子，即将转退为进似的。他横着战刀，随时准备击杀可能出现的伏兵。但行走了十数里，不曾有任何伏兵出现。士卒中便开始有人暗暗庆幸起来，但愿就如此平安的直到达西川。于是似乎又增添了几丝希望，行进的速度也加快了一些。

现在是离城已经二十多里了，突然山坳处传来了咚咚咚击鼓的声音，接着便听到呐喊声震天动地，一大群军士从山间奔突出来。一员大将骤马挺枪大声吼叫道：“云长休走，趁早投降，免得一死！——还不赶快下马？”

关羽哪可能受此侮辱，勃然大怒地拍马舞刀来战。那敌将掉头便走，关羽趁势追杀。没走几步，突然传来战鼓震天声响，四面喊杀之声腾空盖地而来，关羽心中一震颤，双手不由得抖动了一下，情急之中忽然望见了一条小路，他心里有点数，那是通往临沮的，于是迅速往小路奔跑。而关羽身后的军士，好多没有来得及赶上关羽战马的步伐，在与东吴军士的作战中，战死的和负伤的，都有三四十人，另还有几个跪地投降了敌人。军士王金剑，身受五六处伤，但似乎都是轻伤，因为他仍然能边作战边逃跑。但没逃离多少步，一箭正射中了他的后心窝，他控制不住，栽下了马，抽搐了两下，即刻便死去。

军士王金剑的灵魂脱离开他的身体，向着麦城远郊的一片山林飞移而去，在一处山坳里跌落而下。在那里，他如晕厥似的什么生存感觉都没有了，度过了几天之后，渐渐地产生了一些神志和记忆。他把战场上的残杀以及自己由负轻伤而负重伤最后死去的情况，又回顾了一遍，除了一阵深深的悲伤之外，竟产生了对战场上大规模人杀人情况的疑惑：怎么会是这样的？人杀人竟比杀猪狗还快！——如果不经历死亡的“涅槃”，他也许永远不会产生这样的疑惑。

军士王金剑魂到附近的山林中吸取了一些天地间的元气及草木水果之气，渐渐地增强了一点体力，精神也振作了许多。夜晚，他坐在山腰的山石上，呆呆地远望着眼前的天空。——天空乌蒙蒙的一片，没有星星，不见月亮。而那一片深林处，全是阴森森的恐怖和神秘莫测。他想：“有几个人没有抵抗吴军，跪地直接投降了，好像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关将军浩浩荡荡的成千上万乃至数十万人的队伍，现在又如何呢？只剩下了区区的一两百士兵，仍然在跟吴兵对抗，还有什么意义和盼头呢？还不如保一条命像猪狗那样活着拉倒。”——这，又是军士王金剑在受伤和死亡之前所想不到的，而现在却有所思考了。

……关羽率领残部向着那临沮方向奔逃了不过四五里，忽然前方喊声大震，一大片火光熊熊而起，接着便看见一员大将骤马舞刀向自己扑杀过来。从来不服于输给一对一搏战的关羽，勃然大怒地抡刀迎战对方。搏战了三四个回合，关羽气力和信心都有增无减。但对方却突然抽身逃跑了。关羽不敢追赶，生怕有诈，急忙望山路奔跑。只听得后面一声喊：“父亲！”原来是关平赶上了父亲的步伐，跟父亲一同奔跑着。关羽稍稍感到了一丝温暖和慰藉。关平一边喘息一边道：“父亲，刚才，赵累将军在殿后作战时，已经中箭身亡了！”

关羽又是一惊，胸中似被尖刀刺了一下，但他没有再多说一句悲伤、泄气的话，而是对关平道：“儿啊，你接替赵累将军殿后吧！”

于是关平断后，关羽在前开路前进。行进途中，有几个军士竟然悄悄遁入了草木林中，逃身去了。而关羽目视清点人数时，跟随他的士卒仅仅剩下了十一二个人，他悲哀得简直要自尽。然而，他强忍着，没有流泪，也没有叫喊，但心中像在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