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英小说

第一百三十六章（第1页）

一般情况下，司马懿饮酒并不贪杯，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之中，他需要时刻保持警醒。如果一旦饮醉失态，或心中无数，说出不该说的话来，完全暴露他自己内心所想的，惹出事端也说不定。他懂得所想与所讲的严格界限，更懂得在家说话与在军中说话的区别。他已经多日不饮酒了。此时，在一名亲信的首倡和撺掇下，他才倒了一桮，浅呷着。这时不是吃饭的时间，也不曾弄什么下酒菜。此时饮酒，有些类似于后人的后人喝饮料。

司马懿一桮刚刚呷了一半，忽然左都督裴景请求入见。裴景入帐道：“雨水不住，已经几十天了，营中泥泞不堪，帐内根本没有个躺倒歇息的地方。请求都督不如移军于山上。”

司马懿一听，顿时怒形于色，道：“发动猛攻捉拿公孙渊只在旦夕之间，此时移营，不是前功尽弃吗？如有再言移营者，斩！——还不速退？！”

裴景羞得满脸通红，一声没吭，弓着身子退出了营帐。

司马懿闷闷不乐，将桮中酒饮完了之后，把桮子扔得远远的。刚歪着身子想稍息一会儿，忽然右都督仇连入帐道：“军士们实在太苦了，没熟饭吃尚且不谈，可是连个干燥歇息的地方都没有。好多人身上都生满了小毒疮，又疼又痒又化脓的。乞求太尉移营到高处吧。”

司马懿顿时火冒三丈，大声吼道：“我军令已发，你竟敢故意违抗？！——来啊！推出去！斩！”

几名武士以闪电般的速度抓住了仇连。将仇连拖出帐外没多远，就砍掉了头颅。司马懿下令将仇连的头颅挂到了辕门外的上方。那血和雨水混合在一起滴落着。……几天之后，仇连的魂灵在一处山洞里“醒来”，将几十天阴雨连绵期间的困苦及自己被杀的前后情况回顾了一遍，只说了一句令人伤感不已的话：“人世间，无可留念。”

话说司马懿在营寨中，派人赴洛阳催粮。几天后，大量的粮食送来，司马懿高兴得露出不甚齐整的牙齿，晚上跟两三个亲信喝了两三桮，睡了一场较为安稳的觉。

又过了两三天，天上的彤云渐渐消散开去，太阳露出了灼热的大红脸，刺人眼让人不敢正视它。夜晚，多日不见的月亮也升腾起来了，把天地间变得朦胧、温柔和可爱。司马懿走出营寨，蹬到了极高处，观望着天地的渺远和苍茫，然后眼光定定的直射着襄平城方向，想：“近日定要令军并力攻城，攻城的兵器及云梯、砲架等等都要加速准备。”想着想着，司马懿心中越发充满了豪气和必胜的信心。

却说公孙渊在襄平城中，反而隐隐担心雨水即将停歇，又哨探到司马懿获得了大量的粮食，心思变得更加沉重起来。几天之后，襄平城里的粮食又变得更加匮乏。屡次派人去催粮，但所去之人都如泥牛入海没有回复。心里琢磨着催粮人也许中途逃脱，也许被人杀害了。他每天焦急的程度都在不断的加剧。

襄平城内终于到了粮食告罄的地步。万般无奈之下，只能选择了一些老牛老马宰杀，再挖取一些菜根或采摘一些树叶，权且作为口粮，勉强维持着众人的性命。士兵们没有了饭吃，哪里还有守战之心，哪里还有战斗力可言。

睡到大约半夜的时候，公孙渊忽然被一个噩梦惊醒，坐起身再也睡不着了。忽而听到营帐外传来了叽叽嚷嚷的声音。声音好像在很远的地方，不过也能大致上断定是在军营区域之内。公孙渊正琢磨着是不是需要起身出帐察看的时候，忽然一个亲信来见他向他报告道：“主公！不得了了！士兵们简直要哗变了，说与其等着饿死，不如杀掉主公您，献出城池，投降司马懿。”

公孙渊简直惊出一身冷汗，急忙一边令加强警戒，一边派人去安抚众军士，一边又召来几个属官商议。最终决定由相国王建、御史大夫柳甫前往魏寨请降，以求活命，“放下尊严”。——“放下尊严”乃后人的后人的话，其意义也是后人之后人才引起重视的。

王建和柳甫两个人及随从由城墙上缒落而下，像温顺的猪羊似的来到司马懿的面前，下跪，告道：“请太尉退二十里下寨，我君臣将来向太尉投降，献出城池。”

司马懿咬牙大怒道：“既然愿意投降，那公孙渊为何不亲自前来？真岂有此理！”

王建和柳甫吓得胆战心惊。他们抬头瞥了一眼，司马懿那不太整齐的牙齿，就如狮虎门牙一般的可怕。稍停了一下，接着便听到司马懿大吼道：“来呀！拉出去！斩！”

当武士们来拖拉王建和柳甫的时候，他俩早吓得魂飞魄散，只是一个劲儿地喊：“太尉饶命啊！饶命啊！我们是来投降的呀！我们是来归顺的呀！饶命……”

他们的头颅被砍落下来了，鲜血溅得老远，想活命的愿望被砸了个粉碎。

王建、柳甫的随从悲哀地回来向公孙渊报告了情况，公孙渊又惊又怕，苦苦思索的结果依然是忍辱投降，以换取家族及众人的性命。他派侍中卫演前往魏军营寨再次表达投降的诚意。卫演内心并不愿意出使这一趟，但又感觉推辞了也极为不妥当。在这种别无好选择的情况下，他只能硬着头皮一边默祝自己的成功，一边向魏军营寨奔来。他又想：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强力抵抗只能是死路一条，只能服软，只能示弱，才有可能保得住性命。

他看见司马懿升帐，只见道路两旁站着两排魏军的大小将领，一个个像准备扑食的凶猛野兽似的。卫演的两腿不由得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想，与其这样狼狈，不如索性示弱，哀求，或许能活得一条性命。于是他便跪了下去，用膝盖在地上一路的走过去，然后趴伏到司马懿的面前，道：“望太尉息雷霆之怒。……不久我方将送世子公孙修前来为质当，然后君臣将自缚前来请降，太尉的活命之恩，我们将没齿不忘，甘愿做牛做马报答太尉之大恩。”

……通常情况下，敌方首领将孩子送过来作为抵押品以作为全军投降的保障，这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也可以说是完全取得了胜利。但是，现在，在司马懿绝对的军事优势的情况下，对方送孩子过来作人质，他也深感不满意了。他仍然找到了斥责对方的理由。司马懿咧着嘴道：“你们能战就应当出战，不能出战就应当防守，不能防守就应当三十六计走为上，不能走就应当投降，不能投降就应当死。为什么一定要送孩子来作为抵押呢？——现在我一句话就可以杀掉你，但是我不想杀你，你赶快回去把这些话转告给公孙渊。”

卫演一听到这话，求生的愿望和本能压过了其他的一切思想，立马以他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逃离了司马懿的辖区，就好像小麋鹿小绵羊拼命逃脱虎豹之口一样。

卫演把情况详细报告了公孙渊，公孙渊不由得吃惊而悲叹。军事上的绝对劣势导致了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能使敌人满意。

万般无奈，公孙渊就与他的儿子公孙修等人商量，最终决定选一千人马，于当晚二更天时分，悄悄打开城门，往东南方向而走。到了约二更天中段的时候，他们简直就是屏住呼吸似的静静向东南方行移。走了大约七八里地，周围一点声息也没有，甚至连野猫野狗的声音也没有听到一声。公孙渊暗想：“也许老祖宗神灵护佑我，让我成功脱身。”但是他仍然保持高度的警惕，暗暗命令军士们不许发出丝毫的声响。否则，斩。于是他们继续悄无声息地转移，有时简直像蛇像蜥蜴那样慢慢爬行。大约又行移了三四里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砲响，紧接着战鼓声号角声一齐响起，迷蒙的夜色中突然冒出一支队伍挡住了他们的道路。拦路的队伍中吼声冲击而来：“反贼还想逃跑？！”

公孙渊父子惊得魂飞魄散，急忙拨马寻找岔路逃跑。没有奔跑多远，左右前后都涌现出无数的魏兵，将他们铁桶似的包围住。他们似完全坠入绝望的深坑。公孙修道：“父亲！决一死战吧！”公孙渊道：“先降，然后再寻活路。”于是父子两个及其他将领只得悲伤羞惭地下马纳降。魏兵们收缴了他们的兵器，把他们一个个都捆绑了起来。

这时，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司马懿走过来，看了看被捆绑低头不敢正视他的公孙渊父子等，又转过脸得意地看了看他属下的众将领，然后道：“前天，我蹬上了那山巅，眼看着那茫茫的天地，就感觉这一片天地全是我的，任何贼兵贼将都会被我所擒拿。……而现在，果不其然啊！”

众将一个个脸上都堆满了笑，纷纷道：“太尉神机妙算，上天护佑也！”

司马懿令将士们原地休息，生火做饭。众人都吃得饱鼓鼓的。司马懿下令解开俘虏的双手，捆绑起他们的双腿，在众军士的监督下，也让俘虏们吃一顿饭。公孙修沮丧着脸，不吃一口饭。公孙渊道：“吾儿，何必做饿死鬼？”听父亲这一说，公孙修就开始大吃了起来。

众军士及俘虏们吃饱了饭后，天色已经大亮了。不一会儿，太阳从两座山峰之间露出了红红的圆脸，色彩鲜艳漂亮极了。司马懿看了看圆盘似的金色太阳，又远远近近的看了看天空和大地，顿时便觉得自己是这一片天地的主宰了。他令公孙渊父子面对面地跪着，然后道：“上路吧！——记住明年的今日，就是你们父子的忌日。”

公孙渊和公孙修互相看着，没有流泪。武士几乎在同时砍落下了他们的头颅。

话说公孙渊的宗族人及一些老年体迈的官员，在公孙渊父子带领精干的队伍悄悄离开襄平城门后，既担心他们的安全，又企盼他们能够逃得性命，然后搬得救兵或招兵买马来解救城里的亲族及亲信官员们。

公孙渊父子带领队伍出城后约略过了小半个时辰，城里的人不曾看到成片的火光，也没有听到兵马的厮杀声，心中暗暗庆幸：大概他们安全转移了。第二天早晨，到了东边太阳出山，亮灿灿的阳光投向城里城外的时候，他们更是增添了几分信心和把握：他们一定早到达安全区域了。可这样想过不久，魏兵如排山倒海似的向城池发动了攻击。魏兵射弩弓，抛石车不断向城内扔石块，用大车粗壮的山木撞击城门，喊声震天动地，只一会儿的工夫，魏兵即占据了城里最重要的地点：高地、水源和粮仓等——粮仓里的粮食已经所剩无几了。接着，魏兵继续屠杀反抗者，押解投降者，不断扩大胜利成果，迅速无死角地控制全城。这率军首先占领襄平城的将军是胡遵。等到司马懿率领后续部队前来助战时，胡遵的队伍已经完全控制全城了。

于是司马懿发动老百姓举报公孙渊的宗族人及原先跟随公孙渊的官僚，共抓得了七十二个人。原先对公孙渊家族有仇，或是没有什么冤仇然而也没有受过公孙家族之恩的，都纷纷落井下石，把跟公孙家族稍有联系的人家全部举供了出来，以显示对新来的司马懿势力的忠诚投靠，以保全自己，有的甚至还要发展自己。这样，后来，所抓到的人数上升到了七十六人，年纪最长者九十一岁，最年幼者三岁差几天。

司马懿令将七十六人全部捆绑了起来，那三岁差几天的孩子——是一个小女孩——捆绑在她母亲的胸前。然后用一根粗壮的麻绳将这些人全部绑连在一起，大概是防止他们逃跑吧。——全部绑连一起，逃跑的速度自然就慢了。不过，这似乎反映了司马懿做事的过于谨慎：他的士兵们已经控制了全城及所有的城墙，要想逃脱一个人，甚至一头猪狗，都是不可能的。

不多会儿，七十六个人全部身首分离了，无头尸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面上。那小女孩的头颅差不多在所扔头颅区域的正中间，头发乌黑而嫩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