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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徒看神女莫辨猿树(第3页)

“舒远擅画”不是毫无根据的妄想,传说中剑仙图就是他梦醒后绘制,从时间上推算,当时他还是名少年,但该图的笔法布局等毫无新手的生涩,考虑到“明河常世”晏府是当时武林首屈一指的名家,名列五常剑脉之首,府主嫡子精通书画,文武兼修,似也合情合理。

如此一来,却有一处益发难解:自小受艺术熏陶的舒远,岂能容忍玉像只求肖真、不讲斯文的写实风格,甚至允许这名粗鲁无礼的匠人雕刻女仙胴体,岂非是大大的亵渎?

“如前头所说,重点在于‘关联’。”耿照移开几案,取下自画像,在蔺草席上按剑仙图、玉雕、肖像的顺序一字排开。

“剑仙图完成的时间最早,看上去是非常风雅的图画,而遐天公的肖像——姑且当是自画像罢——约莫四五十岁的模样,考虑到内功修为能延缓外表的衰老,这张图应是他老人家晚年的作品。我虽是书画一道的外行人,两者间的差异却是一望即知。”

三人中对书画涉猎最深的墨柳先生眼神一变,自相识以来,耿照从未见青袍客如此动摇,连打斗中亦不曾有,显然看出了问题所在。

较之剑仙图,自画像的笔法更加写实,无论面部肌肉的纹理、光影变化等,都较前者的风雅写意更苍劲有力、浓墨重彩,正因如此,“被画中人冷冷睥睨”的感觉才会如此强烈,全是因为过于真实之故。

同出现在两幅图中的长剑,也由于风格差异太大,须得并置齐观,才较为容易看出是同一柄剑。

因为画的是衣着厚重的中年男子,写实并未令人联想到不雅之处,若画的是名女子……三人的视线至此,终于齐齐汇聚在玉像之上,房内鸦雀无声,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耿照把玉像小心放倒,露出台座下空空如也的平滑底部。

“这三样物事共通的‘关联’之一,就是‘没有落款’,也就是无意标示出作画雕刻之人,这极不寻常;要不是刻意隐瞒,就是无有必要。我从这点开始怀疑,三作均是出自遐天公之手,他是为了自娱自乐才这么做,根本没考虑过传世与否。”

“于是乎我忍不住想:这件玉雕,他老人家是在哪里制作的呢?虽说玄圃山外人难进,也不乏隐密场所,但要说到安全无虞、不被任何人打扰,应该没有比这里更理想的了。若换作是我,也会选在此地创作。”

“且慢。”墨柳先生插口。

“我知你想找证据,但此法难行。蔺草席子不易保存,四五百年间不知换过几多,就算遐天公是在这儿雕刻的玉像,当年的蔺席业已不存,这思路只能往死胡同去。”

“那么,在蔺草席之下呢?”

耿照从容一笑,轮到青袍客无语了。

“碾玉是非常精细麻烦的一门技艺,须耗费大量的工夫打磨。为此我掀开屋里的每块席子,连夜用这个……到处沾黏,运气好的话,兴许能黏到四百年前碾下的玉屑。”端出个食器漆盘,上头盛满糯米团子。

司琴曾向舒意浓回报,说赵公子胃口甚佳,就是口味比较偏南方人,城里惯吃的麦饭乃至精米他都不爱,特请厨房煮了一小盆糯米,哪知是这个用途。

玉石不腐,就算搁上千年也不会凭空消失,玉屑黏上团子,被光源一照,立时无所遁形。

耿照搬开所有的蔺草席,从边角开始黏起,料想碎屑最易被扫至四面墙隙,先找最有可能的地方。

“找着了么?”舒意浓大着胆子问,一旁小姑姑早已闭上眼,约莫还在心中虔诚祝祷,祈求遐天公不是雕出这尊玉像的、轻薄孟浪的狂悖之徒。

“找着了。”少年平稳的语声直若丧钟。

耿照将漆盘推至三人面前。

“每个团子上都有。我在三面墙底都黏到了玉屑,对光一照便能看见。”小姑姑幽幽叹气,舒意浓倒是兴致勃勃,不避脏污地拿起团子,凑近灯罩,啧啧称奇。

墨柳先生连看几只,忽问:“没黏到玉屑的那一面,是在出入口处么?”开门关门四百多年,把残屑全扫出去也是自然。

耿照心想:“此人精细,自称‘打手’怕也是谋略的一环,不能真信。”坦然回答:“不是。是在这一面。”指着原本悬挂舒远自画像之墙。

如此一来,就算是小姑姑也听出问题:连近出入口的地方,都还留有些许的玉屑,何独此墙不然?

耿照问舒意浓:“姐姐还记不记得,浮鼎山庄秋庄主墓前的那块碑?”舒意浓想也不想,脱口道:“记得,就是设了滑轨机关的那个。”耿照点头道:“这面墙底的滑轨,比那座碑不知高明多少,肉眼竟看不出端倪。”双掌贴墙,缓缓运劲,喀喇喇地一阵轻响,似转开了什么紧密咬合的机关,平滑的木墙被少年慢慢推开,滑动之际却没怎么发出声音,丝滑得像是浮在水上。

只有耿照知道,他在这面墙上所花的时间,不亚于玄铁箱锁。

墙底的滑轨机关没有任何外控的掣钮连杆,起码耿照找不到,必须注入真气到某个程度,闭锁的机簧才会打开,才能推动外层的掩蔽墙——从沉重的分量推断,墙体应该也是石材制成,但耿照不知道哪种石料能磨到这般宽阔而薄,却不被自身重量压垮或拦腰断折的。

一旦注入的真气减弱,滑轨便会再度锁起,反之亦然。

这个机关要求开启者不但要有强大的内力,还必须有稳定的输出,任何中途的增强或减弱都会导致闭锁,无法顺利开启。

以这个标准,此际天霄城内能打开机关的除了耿照,大概也只有墨柳先生。

装饰着木材的外墙被推入壁中,却未露出原始的石色,发黄的陈纸贴满了整面裸墙,纸上以炭枝之类画满速写,笔迹潦草但却无比灵动,甚至能清晰看出时光的流变,有的稍微年轻些,有的则更为成熟,相差约在十年之间,堪称神技;角度姿态、服装打扮虽异,画的全是同一个人。

舒意浓不知是这宛若真人就在眼前的画技,抑或满墙难以数计的纸张中透出的执迷痴妄,哪个更令她感到震撼,瞧得目瞪口呆,久久难言。

然而,最引人目光的却是贴在中央的一幅图像,画中仍是众人熟悉的那位女剑仙,星眸半闭,眼波盈盈,微抬的下颌并着发丝飘扬,休说这样的角度在东洲古往今来的画作中从未出现过,按理绝难画出美感,却在翔实的风格之下具现出女子之媚,仿佛本人就站在面前;时光似乎凝于美人闭目扬首的一霎,炭枝大开大阖的笔触,丝毫不影响落笔的精准,反而让人想看得更多、看进更深,不知不觉间被攫住了目光。

女郎昂起的雪颈纤细修长,颈侧的光影生动地勾勒出筋肌绷紧的力道,明明图中并未描绘,却仿佛可以感觉她发尾、额际抛甩而出的汗珠,将启未启的樱唇中似将迸出娇吟,令人禁不住地浮想翩联,忍不住猜想速写下来的,会是哪个激昂的动作瞬间——

而画家的放肆还不仅于此。

顺着光裸的肩颈迤逦而下,从巧致的锁骨和锁骨间小小的圆凹,能充分感受女子的胸口是沃腴软嫩的,半点也不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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