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他说我眼睛什么?”
“我不告诉你。太不好意思了。我以前从来没听他讲过这种话。多幸运。他喜欢你。你看,我哥哥要结婚了。”
“是吗?什么时候?”
“五月。她是一位议员的女儿。她倒并不害怕嫁给一个海军军官!咱们来一个两对同时结婚吧。”
“那有什么不好?到时候毫无疑问,你一定当上银行经理了。”
他们俩都笑了,但是一接触到这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他们俩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幸好这时大喇叭嗡嗡响起来,通知她这班飞机该起飞了,他们才如释重负。拜伦拿着她的手提箱和准备带回家的容易挤碎的礼物,挤到门口正在匆匆忙忙交谈和哭泣的旅客和他们的亲属当中。娜塔丽紧紧捏着她的飞机票,拚命想弄清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喊些什么。他想吻她,但没有吻成。
“我爱你,娜塔丽,”他说。
她夹在拥挤的旅客当中,用一只胳膊搂住他,在一片嘈杂声中说:“我想,我还是回去好。刚才又见到你父亲了!还是挺不错。他真喜欢我吗?真的吗?”
“我告诉你,你让他大吃一惊,为什么不呢?”人群开始往门里拥。
“这么多东西我怎么拿得了?你帮我拿拿吧,亲爱的。”
“你答应我,要是你决定不回来,就给我来电报,”拜伦说着,把大包小包东西塞到她怀里和腋下。“收到电报,我就乘下一班飞机回家。”
“好,我一定给你打电报。”
“答应我,在我们见面之前,你不作任何其他决定,不采取任何激烈行动。”
“唉,拜伦,你真是孩子。说这种鬼话。你知道我多么爱你吗?”
“答应我!”
她的黑眼睛睁得老大,满含着热泪,怀里和手里堆满了东西,手指夹着一张黄绿色的飞机票。她耸耸肩,笑着说:“唉,见鬼。答应你,可是,你知道,列宁说过,信约常常是靠不住的东西。再见了,亲爱的,我的爱。再见,拜伦。”当旅客把她挤走的时候,她提高了嗓音。
亨利中校在旅馆里胡乱地睡了两小时,随后就穿上新熨过的制服,和一双象墨镜一样闪闪放光的皮鞋,步行到大使馆去。在阴沉的天空下,沿威尼托大街,冒着十二月的严寒坐在一排排桌椅里的人寥寥无几。由于缺乏汽油,宽阔的马路上几乎没车辆来往。象柏林一样,这座独裁统治下的都城在战争中呈现出一片萧条、暗淡的景象。
柯克乌德上校整天都有事外出。他的文书递给帕格一个鼓鼓的长信封。他一打开,两样东西哗啷一声掉到桌上,这是两只带别针的银鹰,是上校军衔的领章。
威廉-柯克乌德上校向维克多-亨利上校致意,并盼于今晚九时驾临大熊酒家便餐。又,您穿的军服不合适,请佩戴四条杠肩章。
和便条别在一起的还有一条金色的绶带和美国海军情报部的一封信,信里开列了一张新晋升上校的名单,维克多-亨利的名字用红笔画了一个很深的红圈,还画着水波线。
文书有一张爽朗的、满是雀斑的美国人面孔,总是咧着嘴笑。“恭喜您,上校。”
“谢谢你。我儿子来电话了吗?”
“来了,先生。他来吃晚饭。都安排好了。我刚煮好咖啡,您愿意在上校办公室里喝一杯吗?”
“那太好了。”
帕格坐在武官的转椅里,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海军的醇咖啡,在德国喝过好几个月代用品之后,这种咖啡显得特别可口。他把鹰、美国海军情报部的名单和金色绶带一样样摆在他面前的桌上。当他悠闲地转着转椅、端详着他晋升的这些表记时,他那带伤疤的苍白脸上显得很平静,有些厌倦的神情。但是,他还是有些兴奋、得意,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总算放心了。
他长期以来一直担心第一轮选拔会把他放过。战列舰和巡洋舰的舰长、潜艇和驱逐舰舰队司令官以及舰船局和军械局内部的人,都完全可能把一个武官轻易挤掉。尽早晋升上校,是跃入将级军官行列的先决条件。少数军官在晋升将级之前必须具备上校军衔。这次较早的晋级,他履历中这个小小的、不会变更的、实实在在的记载,是他二十五年来勤勤恳恳工作的报酬。这是他十年来第一次晋升,而且是决定性的一次。
他非常希望能立刻和他那永远没有一刻宁静的妻子分享这个令人欣慰的消息。也许,他心里想,等他回到柏林时,他们可以设一次盛宴招待使馆人员、记者和友好国家的武官,从而冲淡绿林区犹太人住宅里的沉重阴郁气氛。
他突然又想到娜塔丽-杰斯特罗,甚至把关于晋级的事也抛到一边了。自从和她偶然相遇之后,他对她始终念念不忘。在他们相会的那几分钟,他就感觉到他儿子和这位姑娘之间已经有很深的感情,说不定是拆不散的了。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一个象娜塔丽-杰斯特罗这样的年轻女人,如果不考虑一般的所谓年龄相当,她会嫁给一个和他自己年龄相仿的中年人,而绝不会随随便便抓一个象拜伦这样的毛头小伙子。以娜塔丽这样的聪明才智,当然选择莱斯里-斯鲁特这样类型的人最合适。娜塔丽比准备嫁给拜伦哥哥的杰妮丝更成熟,有修养。因此这门婚事并不合适,因此他怀疑她是否理智,是否能坚定不移。但使他感到最压头的是犹太人的问题。维克多-亨利深知自己很刻板。他的生活圈子非常狭窄,跟犹太人很少接触。他又是个很呆板、实际的人,这就使他感到很棘手。他深信如果有这样一位母亲,他未来的半犹太血统的孙儿孙女一定又漂亮,又聪明。但是,他又想到他儿子绝对无法应付将来给他带来的各种各样的麻烦,而且永远应付不了。他在华沙所表现的冷静和勇敢的性格非常适合搞体育运动或当军人。但是在日常生活中比起雄心大志、刻苦勤奋和丰富的常识来,用处就很小了。
“先生,吉阿纳里先生来了。”电话机里传来文书的说话声。
“好的。”维克多-亨利把那些东西收起来,放到裤兜里,心情远不如刚才想到晋升上校时那样高兴了。
这位旧金山银行家换了一身非常考究的双排钮、带很宽白条纹的灰西服,衣领是特别大的英国式翻领。他那辆罗尔斯-罗伊斯牌汽车里面散发出一股强烈的香水味。“我相信你一定跟我一样,睡得很好,”他点起一支很长的雪茄,说。他的举止显得很悠闲,他身上的许多小地方,修剪过的指甲、戒指、衬衫、领带,这一切都足以说明他爱整洁,而且生活很富裕。同时,他显得有些兴奋、激动。“我已经跟外交部谈过了。你见过齐亚诺伯爵吗?”帕格摇摇头。“我跟他是多年的好朋友了。今天请吃饭他肯定会来,然后他再从这里带我去威尼斯宫。您怎么样?有什么见教?”
“在意大利和德国期间,我充当您的副官,先生,我一定遵从您的意思,尽一切可能为您效劳。”
“你懂意大利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