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不作声听着他讲,强撑了一夜的那口气此刻终于功成身退,我已无力问他任何问题,还好孟阳不需要我问,他情绪激动,一直滔滔不绝。
“可咱们的新大王也不是忍气吞声的软柿子,他说薳大夫借兵时曾与吴国说过,要无犯百姓,如今吴国背信在先,那楚国也无需讲什么信用,之前承诺的林地一半划给吴国,如今只当没说过。”
孟阳双目迸出利光,放大声音道:“那吴国将军一听,当即气得跳脚,大骂我们楚国不守信,空手套白狼,若早知我们是这种过河拆桥的小人,断不会借兵给我们,他们还说要宣扬出去,必定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楚国是怎样不守信的国家,看日后谁还敢帮我们……”
“公子你猜怎么着,我们的新大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天下皆知我楚乃蛮夷之邦,你们大可随意宣扬,不守信这种罪名,已经是天下加给楚国最轻的罪名了。”
我想象了一下熊玦说这番话的表情和语气,他刚夺王位,便能迅速站出来稳住局面,实属不易,难怪子湘大夫在先王的诸多儿子中选择了他,他真的比我想象中更适合这个位置。
我此前低估他了。
孟阳又道:“那吴国大将军和大夫都气得骂骂咧咧,面红耳赤,最后干脆耍赖说吴军已经到了控制不住的地步,他们没办法撤军,再等十天半个月,等这帮士兵满足了,自然会走,让我们且等着。”
“然后呢?”我虚弱地问道。
“然后子玉大哥一声令下,让所有弓弩手围住了他们的将领,但他们也不怕,一副我看你敢不敢真的杀我的表情,就这么僵持了一整夜,直到今日快天亮时,斗渤将军的前哨回来送信,说他们五万大军已经陈兵息雨城外,断了吴兵回吴的后路,对面的那位将军才彻底慌了神,赶紧下令全军集合,子玉大哥带着弓弩手一直押着他们离开郢都东门,才让我回来给你传话。”
我听了这话,顿时感觉一直凝固在心上的血液终于又重新流动了,四肢渐渐有了点温度。
“郢都东面怎么样?”
“哎,要多惨有多惨,几乎十户九空,街市上全是男女老少的尸首,女子和孩童尤为可怜……”饶是孟阳这种猛将,此刻也忍不住黯然神伤。
我难受地望着虚空处,良久,才说道:“孟阳,你帮我做件事?”
孟阳抬头抱拳:“公子有何吩咐?”
我贴近他的耳朵低声道:“你去郢都城里散播消息,说向吴国借兵的人,是左徒屈云笙。”
孟阳原本就大的眼睛一下就鼓的更大了:“公子为何?”
我看了看内侍,止住他,又低声道:“还有,再散播一个消息,说新的大王为了旧情,要立屈云笙为新一任令尹。”
这一下,孟阳彻底惊懵了,一动不动看着我,原本就淳朴的容貌此刻看上去更淳了。
我疲惫地点点头,对他说:“我怎么说,你怎么做,不要问原因,照做便是。”
孟阳回过神来,终于僵凝着手臂朝我一拱手:“是,属下遵命。”
*
孟阳离开后,我叫来内侍,让他们为我沐浴更衣。
洗掉身上的血污,换上干净的衣裳后,我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虽然模样还是以往的模样,但我知道一切都变了,镜中人早就将满身的血污烙进了骨子里,哪怕表面是洁白光鲜的,但那张皮囊下,早已血腥一片。
沐浴完毕,我又随内侍回到了那个小小的议事殿,熊玦有令,在他回来之前我不准离开半步,否则要向这些内侍和护卫问责。
我不想为难任何人,所以就这么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等着,一直到日光正盛时,熊玦终于回来了。
他换了身干净端肃的玄色衣裳,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他看了我一眼,便坐在主桌案旁拿起内侍呈上来的信简看,期间没和我说过一句话。
我刚想问他我可不可以退下时,一群朝臣便涌了进来。
十几个臣子齐刷刷跪在殿中,让原本就不大的议事殿顿时气息凝重。
为首的臣子,便是骂我骂的最欢的郁邢大夫。
郁邢是老臣,从秦国而来,不属于任何氏族,以他为首的外臣集团在这场夺位纷乱中选择了闭门不出。
他们虽疑惑先王之死,但奈何没有证据,也没有兵权,所以什么也干不了。在熊渊的继位大典上,他们集体选择了自闭家门,拒不出席,如今王宫易主,他们却又不请自来,我很好奇他们要说什么。
“公子,国不可一日无主,臣等恳请公子尽快继任王位,统领全楚,稳定民心!”
其余人齐声拜道:“请公子继任王位,统领全楚,稳定民心!”
熊玦的嘴角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目光中锋芒渐盛,正色道:“诸位皆是我楚国栋梁,是父王留给我的老师,既然各位老师有此建言,我熊玦自然听从。”
众人闻言大喜,赶紧拜道:“臣等拜见大王!”
呵,原来是来演一出黄袍加身的戏码~
估计还是子湘大夫的手笔,这帮外臣向来只服他。
“诸位大夫免礼。”熊玦一抬手,等所有人都站起来了,方才道,“如今楚国刚经历一场浩劫,百废待兴,请诸位务必以安定民心为首要责任,若有乱国余孽,我定会派人诛杀,诸位莫要多虑,各司其职便可。”
所有人听了这话,都愣神片刻,随即赶紧说道:“微臣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