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小孩的,还有院里叔叔阿姨们的过年礼物,也是一笔大开销。
给大人买东西不像小孩,不敢买太贵的,因为需要考虑他们穿去学校之后,会不会被有心之人抓着做文章——曾经有过这种事。院里一个上高中的妹妹,因为穿了捐赠人送的名牌鞋,被举报到上面,丢了一学年的助学金。
给弟弟妹妹们买东西,叶暇向来在样式种类上下功夫,小孩嘛,不懂什么贵不贵的,大礼包里花样有多少,他们就有多新鲜,多开心。
给叔叔阿姨们买,叶暇更舍得花钱些,哪怕是前些年没有李寒峤这个两百万消费任务的时候,他在这项上花费的也不是小数目。
反正他平日里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沪市的房价他又高攀不起,倒不如及时行乐,花掉了事。
兰访区孤儿院地处偏僻,楼修缮过好几次,也盖了新的小图书馆和住宿楼,在仍旧一副郊区模样的周围,显出些特立独行的豪华。
“看来大家都混的不错嘛。”叶暇笑眯眯道。他们孤儿院没什么名气,盖楼的钱,都是靠孤儿院出来的有出息的小孩反哺。
“叔叔阿姨们都不容易。”叶暇叹了口气,“其实很少有人愿意在孤儿院这种地方长久工作……要待遇没待遇,要地位没地位。很多小孩都是有缺陷的,照顾起来比正常还是费劲太多了。”
李寒峤点头。索性叶暇也不需要什么过度的反馈,一张嘴就能从白天说到黑夜。
“走吧,我带你进去。”叶暇低头下手机上回了条消息,然后抬头扯扯李寒峤袖口,“院长阿姨暂时下不来,有个小弟弟吐了,她们在忙……我带你去看我以前住的地方吧!”
到了这里,叶暇的话好像变得更多了,絮絮叨叨地,像是要把小时候的事都讲给李寒峤听。
“我小时候也不好搞呢。”叶暇说,“其实很多事情都是顾姨后来跟我说的,我都不太记得了……顾姨说院长阿姨告诉她,我刚到的时候可能是吓着了,都完全不说话的。”
“是院长阿姨每天陪着我,白天晚上都陪着。孤儿院的床小,她晚上就搬着凳子坐在我床边,这样我惊醒的时候,她就能立马抱到我哄……”
叶暇笑了笑:“我总说,要是没有院长阿姨,我可能后半辈子都真的当哑巴了。”
而每次听见他这么说,院长阿姨都会温柔笑着,眼尾都笑出皱纹来,然后摸摸他的头,说怎么会,我们小叶子嘴这么甜。
还说,他刚来的时候只有那么小小的一点,不说话,眼睛一直红红的,像个小兔子一样……
每年,院长阿姨总会反复说着这些,被揭短的叶暇虽然耳朵发烫,也从不打断。
叶暇知道,这也是她唯一能说的东西了。
院长阿姨总有种拘束感,仿佛这些从孤儿院走出去的孩子是展翅的鸟,翱翔过别的山峰之后再回到这里,她不知道能跟孩子们说什么,她没到过外面的峡谷、没见过波涛汹涌的海,她只记得这些小鸟嗷嗷待哺的样子,还有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满是补丁的窝。
孤儿院不是没有比叶暇更出息的孩子,不止一个人说过要接院长阿姨到城里养老,但她都拒绝了,回忆是根无形的绳,牵着叶暇他们年年回来,也牵着院长阿姨不舍得离开。
现在是午休世间,整栋楼都静着,说话的功夫,两人爬上六层楼梯,站在第七层门口,叶暇尝试推门,艰涩的合页声响起,那扇门却没有阻碍地被推开了。
“诶?今天竟然没锁……这还是我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上来呢。”叶暇有点惊讶,“之前好几次来,院长阿姨都说阁楼上已经有人住了,我不好进去……今年可能是搬走了吧。”
屋里昏暗,他抬手去摸墙边的灯,哒哒两下却不见反应。
“坏了。”叶暇身后有光亮起,李寒峤打亮手机的手电筒靠近。
叶暇笑道:“年久失修。”
他拉着李寒峤往里走,手机的手电筒照到墙上,映出上面斑驳的划痕,有些已经被磨损了,有些还完好着,能看出来,是一个个正字。
密密麻麻的,铺满了正面墙。
“你看这儿!这是我当时画的,用指甲,每天在上面添一道。”叶暇说。
“一开始他们骗我,说爸爸妈妈出差了,过几天就来接我……但是阿姨们演技好差,而且口供都没串好,今天王阿姨说我爸爸妈妈出差去,明天刘阿姨又说他们在医院治病,后天院长阿姨还说他们给我买礼物去了……”
“总之呢,我就一天一天等。他们一开始说三天,后来说一周,再后来一个月……”叶暇指尖摩挲过墙面上的正字,然后在某个“正”上顿住。
那是唯一一个被涂掉的正字,用黑笔,在上面狠狠团了个墨疙瘩。叶暇抿了抿唇,露出一个带着无奈的笑。
“这是第十个。”他说,“画到第十个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们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不过都过去了……人嘛,总是要向前看的。”他说,“后来有段时间没画过正字了,再后来,好像某天又开始了,我也记不太清。”
他一边说着,一边拖动指尖,像拉着时间的进度条,忽然他动作顿住,侧头疑惑。
“怎么感觉变多了。”叶暇茫然皱眉,“这也太多了吧,像是我在这儿住了十年一样。”
他把手电筒凑得更进了些。
从某一行开始,原本是指甲划痕的正字忽然变成了笔迹,有时是铅笔,有时是黑或者红的中性笔。
随着笔迹越来越清晰,叶暇也渐渐意识到刚才看到的墙上的“阴影”是什么——那是跟在正字旁边的,一句句日记一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