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安静,落雪都有了声音。
大朵的雪花从九重高天坠落,跌入积起的深雪里,日光一现,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月圆忍不住抬头看雪,雪花密密,有几朵落在她的眼睫上,眨一下,就消融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生出些感慨来:这世间很多人的命运像雪,无声无息地,就坠落了。
茫茫飞雪里,眼前人的眉眼晦暗不明,月圆只感受到刺骨的冰雪气,抱紧怀里的弓,弓弦却有温和煦润之气,像是才从熏着清神香的书斋取下来。
或许是弹棉花这个答案令人出乎意料,马上人沉默了一两息,调转了马头。
“弹吧,做什么都行。”
直到一人一马的身影消失在云丘雪岭之间,月圆才回过神来,刺骨的冷漫卷全身,不由自主地发起了抖。
她哆哆嗦嗦地回头看,竹篮和枯枝乱七八糟地散在远处,三具尸体上落了一层薄雪,横在她与篮子的路程之间。
没有力气再去捡了,月圆抱着弓,拖着冰冷的身子往村子的方向走,越走越累,眼前一黑,扑通栽倒在地上。
再醒来的时候,周遭已换了景象,暖烘烘的墙,一盏亮光如豆的灯,一张哭肿了的脸上,泪汪汪的一双眼。
是雪藕守在她的身旁。
月圆的心定了下来,抬手轻轻摸了摸雪藕的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
“我的弓呢?”
雪藕见姑娘醒来了,一阵开心,听她问弓,忙来安她的心,“在堂屋挂着呢!原本那里有幅村居山溪图,我给揭了,挂把大弓多威风。”
“明儿天晴了,咱们弹棉花。”月圆安心了,有些小雀跃,“我记得我冻晕了,怎么回来的?”
“正好遇上了葛婶子,她同我一起把姑娘推回来的。”雪藕抹了把脸,叹了一口气说道,“奴婢把饭做好,抬头一看,雪都把窗子堆满了。赶紧出门找——”
月圆感同身受,想象一老一少在雪地里艰难前行,少不得心生感激。
“葛家婶子腿脚不好,家里还有个姐儿挨冻受饿,还能来帮忙……”
“姑娘别感动,葛婶子问我要了一碗儿米,回来的路上还想要我的耳环呢!”
“那你给了没?”月圆好奇地问,见雪藕摸着碧玺耳环摇头,也笑着说,“你这对嵌着珠子的碧玺耳钉,是那年我会弹《酒狂》的时候,娘亲赏给你的,才不能给她。不过,官皮箱里有一对儿金嵌珠的,可以送给她戴啊。”
“送送送,再送就成穷光蛋了。”雪藕不舍得地说着,“姚金玉来抢,赵管事来要,眼看着箱笼就空了……”
这两年在乡下过活,一枝园里一分银子不拨,就任着姑娘自生自灭,靠着变卖金银首饰才勉强没饿死,眼下,又要散财,不怪雪藕小气。
“姚金玉那样的恶人,都敢来抢,葛婶子这样的好人,却得不到咱们的报答,……”
雪藕哪里不知道其中的道理,道了句知道了,先服侍起来洗漱,又去给她端清粥小菜,嘴里念念叨叨的。
“葛婶子说离山溪不远的地方,有几具死人,吓人巴拉——姑娘可见着了?”
何止见到啊,还差点成了枪下鬼。
月圆坐在桌前,小口喝着米粥,仔仔细细地把昨天的事说了一遍,直听的雪藕脸色发白,一阵后怕。
“……若不是他,姑娘也不会遇上追兵,万幸这人还有点良心,知道回来救姑娘,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月圆想了想觉得是这个理,托腮想着说道:“他舍了一把弓给我,就算两清了,等天晴了,咱们学着把被子弹起来,暖暖和和地过年。”
“弹棉匠的弓比这个可大太多了。”雪藕往墙上看去,那把黑亮的弓箭威风凛凛地挂在上面,给这老宅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姑娘,你说这把弓箭分明是他的防身武器,为什么却不要了呢?”
“可能不想活了吧?”月圆下意识地接口,却在下一刻被自己说出的话吓了一跳,停下了手里的调羹,认认真真地在脑海里,把昨天雪地上的事仔细回忆了一遍。
他骑马路过的那一瞬,同月圆对视的那双眼睛里,碎星在流动,后来他折返来救她,鹅毛大雪遮住了眉眼,月圆却能感受到他身上比冰雪还寒凉的气息。
武器都不要了,不是求死,就是向生。
这里是金陵,是旧都,他是途径这里,还是打算停留在这里?
月圆胡思乱想着,雪藕早将卧房收拾好,在廊下看了看院子里的雪,有些发愁,“雪倒是停了,溪水里怕是结了冰,——葛家婶子也不来叫我,我想着和她一起去山溪那边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