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刻无甚心情同诃仁一问一答,于是身旁的男人自顾自回答:“是乌图勒。”
听见这四个字,她的视线才从跪在中央的乌玉胜身上移开,看向诃仁。
“二十三年前,乌玉胜母亲身中剧毒,是乌图勒闯入此地受献礼救回了她,也救了乌玉胜。不然,早已没有乌玉胜这个人了。”
跪在中央身上血淋淋的男人似乎感觉到什么,在老者停顿休息时转过头看向朱辞秋的方向。在乌玉胜看清她时,她也看清他脸上的惊异,也看见他朝诃仁使着眼色,想让诃仁将她带离此地。
但诃仁无动于衷,她也无动于衷。
随后老者便又开始诵读,身旁握着长鞭的男人挡住乌玉胜的视线,也叫朱辞秋看不见他了。
诃仁沉默了一会,又开口:“若我不带殿下来此,殿下一辈子都不会知晓此事。”
“我已经告诉过殿下,乌玉胜当年是逃出南夏的。他在大雍的七年,是真把自己当穆家人。”他顿了顿,侧头看了朱辞秋一眼,“分明是你们大雍自己人内斗,你却要让他险些丧命。怀宁殿下,你午夜梦回时,良心可曾难安过?”
朱辞秋抬眼,看着替乌玉胜抱不平的诃仁,又看向祭台中央,冷淡开口:“他没长嘴吗?需要你来替他解释。”
诃仁愣了下,随即笑出声,“殿下还真是,冷血之人。”他叹了口气,啧啧两声,“当年若非杜大夫路过救之,他怕早已是你剑下亡魂,饶是救下也未好到哪里去,至今心脉不全需时刻吃护心之药。可他却仍对你不死心,知道你们大雍豺狼虎豹如洪水猛兽般,不顾乌图勒反对仍要你做和亲公主与他成婚,只为保你一命。”
“奴营的那场火,我还挺希望你被烧死在里面。”诃仁笑了笑,说出的话却冷漠无情,“那日你猜对了,是我设计的,我觉得你这样冷血的女人,会耽误我们的大事。但他竟然放下王族之事,直奔你而来,还来得如此快,我想杀你,都杀不成。”
“我佩服你,但更想杀了你。你活在世上,会让乌玉胜失去理智。”
朱辞秋沉默须臾,声音平淡道:“说够了吗?”
诃仁嗯哼一声。此时老者的诵读声忽然结束,乌玉胜两旁的男子站开,又举起手中倒刺长鞭。
她思绪被那两人手中的长鞭牵制些许,长鞭挥舞在空中,破空声在她耳畔响起,就像是夏日闷雷般猛烈。
本就血迹斑驳伤□□叠的背部,又新添一道又一道鞭伤。鲜血将倒刺鞭染红,也将她的双眼染红。
她垂眸一瞬,双手紧紧攥着衣摆,止不住地发着抖。胸口就像是洪水决堤般,让深处的血肉倾泻而出,将浑身上下的痛感散发到极致,心口被血肉填堵,被揪成一块,让她喘不过气,连牙齿都在止不住发着颤。
诃仁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又嘲讽地笑了两声,“原来你并非毫无感觉。”
他伸出手捏住她的后脖颈,让她抬起头,继续看着乌玉胜受刑。
乌玉胜半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但背上血肉横飞,血渍四溅,就像在把他往死里打。
打了二十鞭,两旁的男人停了下来。
她死命挣脱诃仁的束缚,扭头看向他,学着他的模样冷笑道:“我该有什么感觉?太可笑了你们,以为这样才能让我心软不再与你们作对?”
她抬手指向乌玉胜,盯着面前沉默的诃仁:“他在大雍七年,从未说过他的身世。与南夏打仗时,公然与乌图勒密会,被关狱中两月之久从未有过一句辩驳,我千里奔去,他却只叫我信他。”
不只是被诃仁所说的话刺激到,还是因为乌玉胜背上的伤,让她情绪渐渐有些失控,那些埋藏在心底许久的事情霎时奔涌而出,她压着声音,语气有些撕裂,“他是少了舌头还是断了手,需要你来替他解释?穆家人因他灭门,十三州因他而失,你们族人至今将我的子民作奴隶,你在这里替他喊冤?”
她突然觉得这样一直翻旧账很没意思,语气渐渐歇了下来:“但凡当年他解释清楚一句,对那些口诛笔伐的文官澄清一句,我都能保他一线生机。可他没有,他在保着那个我不知道的人,为了那个人,他宁愿死,宁愿将守了七年的十三州拱手让与南夏。”
“你——”诃仁有些愣怔,眼睛睁大些许,“你知道他——”
她抬起头,眼中冷然又绝情,“我知道。”
诃仁静默地看着她,面上表情变幻莫测,“那你还将他——”他忽然反应过来,看了看乌玉胜,又看了看她,觉得很荒谬地笑了两声,“原来你也是个不长嘴的人。”
朱辞秋扭头不再看他,只看向刚受完刑想要扭头看向她的乌玉胜。
火光下,满是鲜血与伤口的背部愈发狰狞可怖,乌玉胜面色惨白,她能看清他脸上细密的汗珠与溅在脸上的血渍。
分明身上的伤口都已经那么多了,却还要给她使眼色让她快点离开。
她却不回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些伤口。乌玉胜已经痛得连头都抬不起来,身体也直不起来了。
“怀宁殿下,我只替他再问最后一句。当年乌玉胜坠崖后,你可曾去寻过他?”
她头也不回,右手因为紧紧攥着衣摆而疼痛难耐,但她也并不想松开手,“我也问你一句,你与他,是何关系?”